杜喜儿道:“这就叫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胜似闻名。”
杜磊道:“说话别那么刻薄。曾闻晏子云: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。叶徒相似,其实味不同。所以然者何?水土异也……”
杜贵恐其讲出更难听的话,立时打断话头,笑骂道:“耗子进书箱——咬文嚼字……莫要胡扯。这里地方偏僻,鲜有人踪。他们自幼生活在此,缺少与人交流,性格自然变得孤僻。不过话说回来,虽然他们出言粗鲁,却是快人快语,有啥说啥,不拐弯抹角,倒有几分可爱。相处时间久了,自当见怪不怪,习以为常了。好了,咱就不扯这些了。赶紧吃些干粮,卯足劲儿,好翻越眼前这座擦屁眼山。”
杜磊放下背篓,蛮认真地说:“静坐常思自己过,闲谈莫论他人非。是的,操那些闲心作甚?大家就安安生生吃饱喝足,却好上山。”
杜贵听了,便从衣兜内掏出那块硬饼,独自蹲在树荫下啃吃。三保杜喜儿从背篓内捡起自己吃剩的油饼,倒上凉水,与杜磊坐在一起吃喝。不消片刻,大家风扫残云般将干粮尽入肚内。然后拍拍手掌,抹抹嘴皮,整顿行头,打着饱嗝上路。
杜喜儿抖擞精神,前边开路;三保杜磊居中;杜福扫尾,四人队伍自动恢复了原先的编制。山路崎岖陡峭,两边尽是参天大树,遮天蔽日。光线昏暗,极是难行。稍不留意,就会被那些裸露的树根绊倒。大家全神贯注,默默穿行在莽莽林海中。好不容易攀到峰顶,又是一道长长的山脊。沿着山脊行走,阳光穿透枝叶,小径变得亮堂起来。再看前面,大多已是下坡路,行走便不再那么费劲,大家皆松了一口气。杜喜儿放慢脚步,提议歇缓一会再走,却遭到杜贵的反对。他要求大家加快步子,通过这道山梁。临了又小声叮嘱道:“山高必有怪,岭峻能生妖。这地方有些蹊跷,应当尽快离开。接下来无论是谁现怪异情况,皆不可大惊小怪,更不要高声呼叫。”
杜喜儿无奈,只得遵从,遂拽开大步奔行。你道为何?原来是杜贵久经战阵,临敌经验丰富,感知能力异于常人。一上峰顶便觉心神不宁,老感觉有什么危险在逼近,于是才此命令。
行过一道山岭,前面山巅凸现一道豁口,那条小径从正中穿过。山口两边岩石壁立,高可逾丈,上有数株不知名的巨树,形似伞盖,枝繁叶茂,交相缠绕,密密匝匝,犹如一把把巨伞,将那条通道遮蔽的严严实实,滴水不漏。进入通道,眼前一片昏暗,众人无暇他顾,只是双眼紧盯地面,逐个拉开距离,低头疾行。
杜贵走在最后,一进通道便觉背脊凉,心惊肉跳。遂放慢脚步,手按刀柄,四下察看,未见异常,便全神戒备,缓慢行走。捱到通道正中,那股冷气越浓烈,又觉得头皮麻,脖颈拔凉,犹如跌进冰窖般难受。他停下脚步,举目一望,杜喜儿他们业已快出山口,那颗紧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。他打起精神,勉强稳住心神,调匀呼吸,这才身不由主地抬头往上一看,依稀觉着有一段树干在动。便揉揉眼睛,借着出口的一线亮光,仔细端详。不看则已,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:那是什么树干,分明是一条吊桶粗的巨蟒,正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绿荫丛中!巨蟒身子柔软,与大树的粗枝阔叶交织在一起,要不是他眼光异于常人,实难现。杜贵屏声敛息,目不转瞬地盯着巨蟒,见它庞大的身躯搭在两边岩石上,不见头尾,只能看到它那灰白色的腹甲忽隐忽现。从浓荫中散落的一星半点阳光,偶尔会投射到身上鳞甲,出转瞬即逝的斑斓光华……待巨蟒爬过通道上方,他才将干涩的目光收回,擦去额头冷汗,抬起脚步,感到双腿犹如绑了铅块,举步维艰。费了好大劲儿,方才十分艰难地走出山口。
前边三人走过一道山梁,见杜贵迟迟没有跟来,便停住等待。杜喜儿性燥,跑到高处张望,过了许久,才看到他慢腾腾的身影,便迎上前问道:“爷爷,你身子不舒服吗?”
杜贵将手指放到唇边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“嘘”
了一口长气道:“小点声。”
杜喜儿不解地问:“怎么啦?”
见三保、杜磊皆围了上来,杜贵心有余悸地指着身后豁口处道:“你们看仔细了,那里有东西没有?”
三人听了,齐齐将目光投向山口上方,只觉眼前一花,就见在那粗大的树干上盘着一条金色巨蟒。在正午骄阳映照下,鳞甲泛光,五彩缤纷,晃人眼目,着实骇人!三人面面相觑,个个口不能言,人人身不能动,皆泥塑木偶般傻愣愣呆立当场。直到那巨蟒卖弄够了,隐身林海中不知所踪,方才回过神来。三保战战兢兢道:“我的妈呀,天底下竟有这么大的长虫。咱莫不是遇到蛇王了吧?”
杜喜儿倒吸一口凉气道:“实在是不敢想象,刚才还从它身底下经过,却没被现,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。”
杜贵冷笑道:“我走过时正好看见。要是换了你们,不要说吓昏过去,尿裤子肯定是有的。”
杜磊道:“不要乱说了。这地方有些邪性,乘着正午阳气最盛,我们赶紧下山罢。”
三人不再则声,点头应诺,默默赶路。
下了山岭,穿出密林,顿觉豁然开朗。只见两山拉开数十丈距离,眼前是一片空旷场地。就像废弃的河床,密密麻麻布满光溜溜的石头。石头个个有碌碌般大小,颜色各异,高矮相同,空隙间注满黄沙,比人工铺设的还要齐整。人走在上面稳稳当当,毫不费力,实在令人震撼。更神奇的是,里面除了砂石,寸草不生,更无他物。最显眼的是,在对面一处悬崖下有一城堡状的建筑物。长宽各有十丈,后面紧靠绝壁,三面围着石墙。石墙高约丈许,由磨盘大的花岗岩垒就。无门无窗,煞是奇怪。四人越过干沟,围着石堡转了几圈,恁是找不到入口。杜磊试着徒手攀爬,因石块整齐划一,严丝合缝,无从着手。墙面粗糙硌手,差点磕破肌肤。最后只好由他搭肩,让杜贵踩着肩膊上去探看。杜贵扒住墙头,探一看,惊得魂飞魄散,作声不得,只是一味的用脚尖踩踏杜磊肩头。杜磊小声问了几句,见上面没有声息,情知有异,忙慢慢蹲下身子,将杜贵徐徐放下。
杜贵脚踏实地,方才魂魄上身,只说了一句“快快离开此地。”
便率先朝前方那条林间小径飞奔而去。其余三人不敢怠慢,紧随其后,一路疾行,直到翻过一座小山包,却才赶上。三保气喘吁吁问道:“爷爷,你在石堡里看到了啥,如此张皇?”
杜贵擦着额头冷汗,惊魂未定道:“看到了啥?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实实吓煞人了。”
杜喜儿晃着杜贵的胳膊道:“啥是不该看的东西?说出来让大家听听。”
杜贵道:“还是不说的好。你们要是听了,保证晚上睡不着觉。“杜磊道:”
该没那么玄乎吧?”
“还真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匪夷所思——”
被大家逼勒不过,杜贵只好道出实情——他扒着墙头,往里一看:里面绿草如茵,宛若绿色地毯,将地面严严遮蔽,看不见丁点土质。对面悬崖下有一洞,幽深不见其底。洞口石壁镜子般光亮,纤尘不染,泛着寒光。许是感知到生人气息,瞬间从洞内爬出十数条菜花巨蟒,长逾数丈,与他在擦屁眼山见到的一模一样。一出洞口,人立而起,红信乱舞,目光阴毒。吓得他脊背凉,灵魂出窍,两只裤管犹如抖落面粉袋子,哆哆嗦嗦打颤……却才有了方才飞奔逃那一幕。
大家听了,果然是头麻,背脊凉,双腿软,心头虚。三保杜喜儿瘫坐地上,身不由己地四下张望,分明周围有无数巨蟒在虎视眈眈,欲择人而噬。沉默片刻,三保战战兢兢问道:“爷爷,您该不是编谎话唬人吗?”
杜贵道:“这都到啥时候了,爷爷哪有闲心编瞎话唬你,该不是吃饱了撑的?再说,擦屁眼山顶的那条巨蟒你们都看到了,说不准它就夹杂在石堡的蟒群中。”
杜喜儿倒吸一口凉气道:“这却怎么处?”
杜磊安慰道:“怕甚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