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溜道:“哦!原来亡过了。官人为何今日到这里?”
宝楼道:“特来望你。”
李溜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宝楼道:“一向可好么?”
李溜道:“难中一言难尽,不过度日而已。宝官人还在那里作寓?”
宝楼道:“在下才到,还未有下处。”
李溜道:“果然才到,何不到我舍下去住了罢。”
宝楼道:“这个妙得紧了。”
转弯抹角同到了家里。李溜便叫妻子打点午饭吃了,各人把别后这几年来的光景,细说了一番。李溜就去洒扫了一间厢房,把他三个住了。
这遭宝楼好不放心乐意,同许无瑕袁通两个,整整在长沙住了个把月。耍子其实象意,费用却也利害,约莫着没了百把两银子。看看囊箧空虚,却又不好回来。遂写了一封家书,打个小厮,星夜回到黄州来问范丽娘处讨盘缠。范丽娘接了丈夫的书,不胜欢喜,看到后面要些银子,就不快活起来,问那小厮道:“我问你,官人去得不上两个月,那百把多银子怎么就用完了?”
小厮把带两个小官去的话,着实架了一天火。范丽娘道:“有这样事。我如今也写一封回信,把你五两去做回往盘缠。可去对官人说家里新到四个小厮,都是苏杭人,标致无双,又晓得吹弹歌舞,价钱甚是相应,专等他回来看一看就好成事。”
那小厮领命,星夜来到长沙把回信送上。宝楼见没有银子带来,眉头促做一堆。看了信上说家里有四个小厮,又标致,又晓得吹弹歌舞,快活起来。老大把眉头一放,便坐不定了。次日别了李溜,离了长沙。
说那范丽娘,果然不知那里去,先寻了四个小厮在家里。这四个小厮,看了其实恶心的,都又带了些残疾,偏生取四个古怪名字,个个曲牌名。
第一个是腊梨,叫做秃厮儿。
第二个是拐脚,叫做风马儿。
第三个是歪头,叫做锋□儿。
第四个是驼背,叫做货郎儿。
范丽娘把这四个小厮,打点得停停当当,只要等丈夫回来,做一场笑话。宝楼回到黄州城,先打了许无瑕袁通两个回去,然后走到家里。范丽娘听得丈夫到了,便整酒洗尘,就把个酒摆在堂前,夫妻两个先饮上几杯款一款寒温。宝楼遂开口问道:“前日信上说是新到四个绝标致的小厮,可还在么?”
范丽娘笑道:“我说你为这件赶回来的。有一说,我和你夫妻间别多时,正要慢慢吃一杯酒。若是叫将出来,还有什么心相待。我呀咐他们在里面吹打,与你消停吃一杯,再唤出来不迟。”
宝楼道:“就叫他吹打起来。”
范丽娘遂吩咐里面奏乐,不多时咿咿唔唔吹打起来。宝楼听了,心下急煎煎的,巴不得见一见,遂站起身道:“没奈何叫他们出来见见。”
范丽娘道:“你且坐着。要说得过,见了时不许大惊小怪。”
宝楼道:“少不得。是我有分的,好歹放在肚里便了。”
范丽娘叫道:“小厮们出来奏乐罢。”
四个喻喻喻喻乱走出来。宝楼看了,唬得魂不附体,丢了酒杯,飞也似的就走。范丽娘一把扯住道:“不要慌么!小官总是一样,难道那个小官为他就用了百把多银子,这几个十来两儿不值么?”
宝楼道:“饶了我罢!再看一看酒都要吐出来了。”
范丽娘遂分付收拾了,方才和他同走进去。宝楼再三要范丽娘把那四个打了,原来那四个小厮,都是卑田院里叫化子。说话的,你又说差了,难道叫化子也会吹打。有一说,难道做叫化子的,个个一窍不通的。范丽娘各把他些银子,都打去了。
宝楼是这一遭扫兴,把个好小官念头竟自撇在水窨子里。范丽娘见丈夫断绝了小官那念头,千欢万喜,这遭从新把个家筵重整起来。只恐怕他男子汉的心肠又有变易,遂着人到苏州去,只拣标致的小厮,讨了两个,凭他早晚受用。所以说,人家贤慧的内眷们也是不可少的,那宝楼若不是范丽娘那番见识,那能够又得个重整家筵日子。诗曰:
谁似当年范丽娘,劝夫下尽苦心肠。
至今提起华筵上,犹使傍人笑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