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,她这种疾病可以去医院治疗,可她自己坚持不去,只要求打些杜冷丁止痛,治也白治,给警察添麻烦,自己也增加些痛苦。
狱医又给她打了一针,回到监房,昏昏然睡着了。自从进了监子,再也不做被人追赶的梦,只是老梦见小时候。这会睡了一阵,又做起梦。
还是那座山,还是那片绿得滴油的竹林,自己还是穿着那件红格子,躺在松远的树叶上
天空的颜色与枫叶一样,一半绿,一半红,有几只风筝在空中飘,开始只是一些小黑点,慢慢近了,飘到头顶的时候变成了一些人,全是男人,这些面孔好熟悉,是宋清明,李双林,赵鑫,雪山苍松,还有秋雨,他们在对她笑…
有一个男人慢慢地靠拢她,那是宋清明,是小时候的样子,红土色的脸,穿一件长到膝盖的旧军衣,一副腼腆模样。他像风一样飘过来,飘过来,她有了一种温热的潮湿,那是十三岁那年体验过的,人生第一次,对异性有一种心动,一种颤抖的幸福感。
这张面孔一下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,一绺微卷的黑张扬地扬起,如一只长长的手,朝她伸过来,是李双林,又像赵鑫,在她的上空俯视着她,这些面孔在不断地变,转眼变成了张开五爪、血盆大口的老虎…她逃跑,跑来跑去都在那座山中圈着,在所有熟悉的角落飞,在树梢上飞…
“醒醒,醒醒”
王子英推她的身体:“大白天的,做什么恶梦了?又叫又喊的。”
她睁开眼睛,全身像散了架似的,没有一点力气,有虚脱感。她的思维还沉浸在梦境里,好久拨不出来。
过去,老一辈说人如果要死了,生魂就会到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去游一遍。这阵子,老在梦里回到老家那座山,一定是灵魂出了窍,寻觅昔日的足迹。
“我死后要葬到老家去。”
她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人死了就是一堆灰,到哪里都一样。”
王子英说。
“我要和家人在一起。”
她的目光牢牢地抓着从窗户漏进的些许阳光。
时光进入初冬,室内弥散着一丝带霉味的寒气,她们两个眼睛罩着一层厚厚的幕障,她们的心里堆起一重又一重潮湿的垃圾。。
“唉,世上要有后悔药吃就好了。你后悔吗?我后悔死了。”
王子英宿在被窝里说,又说,“我这一坐牢,孩子们就遭罪了,老公也没去打工,呆在家里。唉,要是忍住那一时之气就好了。”
又问:“你后悔吗?”
黄依梅脸上没有表情,目光空洞无神,如一只病到将死的老狗,说:“我只盼着人有轮回,后悔对我来说没有了意义。”
“如果能重新活过一次,你有什么想法?”
“我要嫁个丑男人。”
黄依梅脱口而出,她想起了宋清明。
“嫁个丑男人?”
王子英有些好奇,“谁不希望自己男人好看点?”
“我这一辈子,错就错在嫁了一个好看的男人。”
她不止一次想过,如果当初跟了宋清明,自己这一生就会平平安安过到老,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,没有那些精神折磨就不会生病,也不会裂变成一个可恶可耻又可怜的人。
不后悔吗?她是后悔的,有太多的后悔,从哪里开始走错了人生路?她想就是从选男人那一刻起。。“不过也有道理,好看的男人大家都喜欢,所以就靠不住了。”
王子英想,尽管自己是乡下女人,不也是喜欢俊男人嘛。
“以后告诉你女儿,以后找男人别盯着人家脸,要看心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