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破伤风?被这玩意割了,还能伤风不成?”
男童随口敷衍,收进衣囊,与空石重新掩起土堆,回到茅舍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。
空石得了百两柜票,巴结得不得了,说要与小相公弄点好吃的,一头钻到茅舍里翻东翻西。
梁盛时不想挤进那黝黑无光的狭小空间闻他的腌臜气,索性坐在屋外的树墩吹风,百无聊赖间,瞥见屋角的那杆断齿钉耙。
把手伸进衣袋,掂量细锥的形状、大小乃至断面,摸着摸着,一颗心沉到了谷底。
这无疑曾是耙齿的某一截,细瞧之下,才现有根断裂处特别新,是沾裹着土粉脏污才未一眼看出。
梁盛时本欲起身,身子才一动,蓦地现一旁的草丛中有团灰黝黝的物事,拨开乱草拾起,竟是道士束用的葛巾,被人揉作一团,弃于此间。
那葛巾非但不是粗廉的葛布所制,反而金织玉绣,极之华贵,惹眼到看过的人委实难以忘记;仿佛专为提醒他似的,梁盛时翻过葛巾,赫见其中还扎着整团的斑灰髻,根处耷黏着成把油皮血腻,几乎能感受被硬生生扯落的剧痛。
——干!
梁盛时吓得随手扔掉,几欲作呕,被“咿呀”
骤响的柴扉一惊回头,见空石一手执庖刀,一手拎了头剥皮的小动物,鲜血淋漓,也不知是兔子或田鼠,谄笑道:“小相公,你爱吃酱烧,还是火烤——”
“是你掘的坟,对不?”
男童冷冷打断他,掏出断锥往钉耙处一比:“你是非离罪手么,空石?李怨麟、吴慕情原来与你唱的双簧……不,是三簧来着,只是万万想不到,‘老大’真会动手杀了他们俩。”
空石翻了翻白眼,一副“你他妈又来”
的厌世表情,梁盛时却一脚将葛巾断髻朝他脸面踢去,厉声质问:“你把程继璞怎么了?你的目标,原来是魏王存的手札么?”
道人瞠目结舌,男童却没等他反应过来,猛将靠在树墩旁的连鞘单刀朝他掷过去,转身拔腿就跑!
对手决计料不到他会把轻易抛弃手边的兵器,拿来当暗器使。
梁盛时将葛巾朝他踢去,一来是测试他的应急反应,二来也是为了麻痹这个反应——人在应对连续之物时,第二次往往容易措手不及。
果然空石在“接刀”
和“拍开”
间犹豫了一下,足够梁盛时掠出竹篱,狂似的朝通往前山的捷径奔去!
近月来特训【律仪幻化】的成果在此展露无疑,瘸了一条腿的空石连他的车尾灯都看不到,梁盛时不到一刻便奔回青帝观,从观门一路喊入:“田师兄……田师兄!”
“田师兄今儿还没来!”
资深师兄从堂内探头,笑骂道:“就算老鹤不在,也别忒没规矩啊,紫星观的!”
(糟糕!偏偏在这个时候——)
就算是有钱有势有人缘的伏玉,吼一嗓子“代观主出事了”
,也只会惹来哄堂大笑而已。
鹤着衣不在,他素来倚仗的鬼牌空石居然真是张Joker,更没有去紫星观求援的选项——他也考虑过找鹿别驾——为防空石破坏凶案现场,梁盛时从墙上摘下两柄剑,如旋风般扭头奔出!
程继璞的断髻血已涸而皮肉犹带软濡,研判行凶时间在平明时分。
空石不知何故折返茅舍,蓁蓁和他整个上午意外霸占了道人收拾现场的黄金时间,若是空石一路追索而来,长翠津的程宅眼下便是空城,必定留有诸多行凶的证据,拿一项都能找人办死他!
长翠津他熟如自家后院,要不多时便来到程宅侧门边上,将双剑缚于背门,提气一跃,轻轻巧巧飞过檐头,着地一滚,便即起身。
庭院里悄静静的,空气中却弥漫着若有似无、混杂了泥土气的铁锈味。
梁盛时知道那是什么气味,不由得头皮麻。
第一具尸体趴在荷塘边,池畔泥土都是黑的,池水在接近黄昏的光线下看来带着蓝紫。
远处支棱的荷叶丛间缠着大蓬湿,一枚瓜实般的椭圆物事载浮载沉,节奏悠缓,似某种怪异的黑色幽默,梁盛时却笑不出来。
整座宅邸像被异形或铁血战士肆虐过的拍片现场,相较之下,荷塘边那位还算好看的了。
梁盛时此前绝对想不到,当野猪和山羌的死状复现在人身上时,竟然能这么恶心,剖开的腔子、掏出的内脏,耷黏皮肉的断肢……他信宗教的话,早已开始跪地祷告。
这只有恶魔才干得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