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妈在那头披头盖脸地训我,我在这头都能感到她乱飞的唾沫。
“我刚到昆明。敏敏姐回来了”
背景音,一片喧闹。
“这不,一家人都来了,还带着豆豆呢。珠珠和她的男朋友也在这里。你快过来吧,年饭还没开始吃呢。”
姨妈家就是一室一厅,要挤三家人,怎么睡。我说“姨妈,还记得明明吗苏明明”
“怎么不记得,你的死党嘛。”
苏明明是我的高中同学,死党之一。她爸妈离婚后,妈妈嫁给了昆明市的一个商人。明明也就搬到了昆明。她们家房子大,她继父跑生意总不在家,我以前每次去姨妈家,都会顺便在她家住几天。
“我这几天住她家里,明天上午来给您拜年。”
我平平静静地撒了一个谎。姨妈不知道明明家的电话,“爸要问起我就说我一切都好,初六回北京。”
“去什么明明家,就在姨妈家住。你跟珠珠挤一挤就可以了。”
“已经和明明说好了。我明天过来给您拜年。姨妈,我挂了啊”
我姨妈属于这种人,当事时很糊涂,你只要多给她五秒钟去想,她就会变得格外聪明。我知道我再说一句话,姨妈就会问明明家的电话号码,那时,我就穿帮了。
然后,我拨电话找明明。听见老友的声音,明明一阵尖叫。我面授机宜,三言两语,求她帮我圆谎。一切交待完毕,我收线,转过头去看沥川。
“也许你该在你姨妈家吃年饭。”
他说,神情有些落漠。“如果你爸打电话过来,至少可以和他缓和一下。”
“沥川,”
我轻轻抚摸他的脸,“这是大年三十。我爸爸不要我,我姨妈不需要我,而你,孤身到异乡,为了我,从厦门飞北京,从北京飞昆明,我最应该陪的那个人,是你。今晚,就算我爸找到这里,把我大卸八块,我也要和你在一起。你的,明白”
他悠悠地笑了,攲身过来,吻我的脸和额头。
“唔,你喝酒了”
我嗅到一丝酒气,还有,他一向冰凉的手,是烫的。
“一点点,啤酒。”
我摸了摸他的额头,滚烫。
“你在烧多少度”
“可能有一点,没量过。”
他拿开我的手。
我正想说话,汽车驶过一个月亮形的小湖,缓缓停在一座华灯四射的大厦面前。
招牌上四个大字翠湖宾馆。
宾馆的大厅有足球场那么大,四面放着考究的沙,沙背后种着竹子。我一路跟着他上电梯,进了他的房间。
那是一个套间,中西合璧,极尽奢华舒适。他替我脱下外衣,挂进衣柜。
“是秘书给你订的这家宾馆”
我问。
“是她订的。不过,我也是慕名而来,听说这里的套间设计出自iei之手。”
“谁是iei”
“贝聿铭老前辈,”
他说,“我格外喜欢他的内庭采光,而且,我也喜欢玻璃。”
显然,这句话我听得半懂不懂,他笑了笑,解释“城市的摩天大楼像一只只空间巨兽,只有玻璃可以把它们藏起来。”
他的办公室里摆着三个二十一寸的苹果显示屏,另一张桌子上有一幅巨大的设计草图,旁边是几个空空的啤酒瓶。桌下是他的轮椅,碳纤维框架,非常轻便,折叠起来不到十三磅。椅垫是根据他的身体特制的。沥川绘图有时需要坐很长时间,只有坐在这张轮椅上,才不会太累。
我在想,每次旅行,他一个人走路都够难的,还要带上这些东西出入机场,是不是格外不方便。
“你的手提不够用吗”
我问,“为什么还要这么多的显示器宾馆连这个都吗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