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寧與九寨溝之間沒有高鐵,幾乎所有遠行的學生都會選擇汽車,一趟一人三百塊錢,途中包次餐,雖然長途確實很遭罪,但不論怎麼說也比隔壁縣的機票實惠。
可包車就另當別論了,那還不如坐飛機去,票價半斤八兩,老大見老二,誰也莫說誰金貴。
真不知道這小伙子咋想的。
乘客應聲一動,終於收回望外的視線朝他看了過來,眼中帶著幾分茫然。
司機愣了愣,意識到對方並不是本地人,連忙換用普通話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:「我以為你是念書回來的學生呢。」
畢竟年紀輕輕的,什麼行李都沒有,還負著傷,與他常識的遊客模樣一點兒都不沾邊兒。
原乂禮貌地笑了笑,近日鮮少開合的喉嚨澀得生疼,發出的聲音還夾雜著粗糙的砂礫感,「我已經工作好幾年了。」
「那你是哪裡的人呀,是來旅遊的?」司機師傅的尾音稍稍拉長,帶著點疑惑,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個點來旅遊。
「我家在浙江,已經想來九寨溝很久了。」他回望車窗外,看簇簇藏寨燈火在雪幕中甩出一片滾燙的尾巴,「正好……閒下來。」
話音一落,車身駛過減帶,發出斷斷續續的掠馳聲,原乂看向窗玻璃,上面的人也看向他,神情同樣黯然,細邊鏡框後的眼球蔓延著冰裂般的紅血絲,顯得那張寡淡的臉愈發蒼白,若再多對尖牙,說是吸血鬼也不為過。
纏實紗布的右手耷拉在身前,活像條枯藤,出不去的冷風打著旋往裡鑽,在尚未癒合的傷口裡鑿起一股火辣辣的疼。
鬆弛的表情,努力撐起的肩膀,發緊的雙腿……種種都在提醒著他現在有多狼狽。
哪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原醫生。
原乂試著笑了笑,卻比哭還難看,薄淡的唇隨之抿得更緊,他頷將下巴往圍巾里藏了藏,仿佛永遠都逃不出,三個月前的那場噩夢。
第2章藏族青年
浙江杭州,寧陽醫院。
「為什麼?!為什麼?!為什麼我的腿還是動不了!!」患者杵著拐杖在我面前破口大罵,他滿是肌肉的手一摜,地上就一片狼藉,我手裡的文件甚至來不及按保存。
「去你媽的狗庸醫賠老子的腿!!我的腿你拿什麼賠我?!拿什麼賠我!我上有老下有小下半輩子怎麼活,還大名鼎鼎的杭州神醫什麼垃圾東西!!」
聽見「庸醫」二字,我的心重重一跳,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突然拽出胸腔,空落落得疼。
這不亞於對一個盡職盡責的老師說他誤人子弟—
一擊斃命。
意識到臉上的情緒有些掉線,我連忙伸手扶了扶眼鏡,趁著這間隙收拾好自己的神情,我看了眼患者腿上的外架,再溫柔的神色也不免肅下去。
從醫多年,不遵醫囑喜歡折騰的患者我遇到過不少,所以我早已學會如何恰當應對當下這種情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