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秀被柳二姐当众数落,面不改色,依旧慢条斯理地言道,“前头几届选秀,皆是刘玉做主。那厮铁面无情,油盐不进,任谁也不敢作弊,故而那些穷家小户的女儿才得以入选。别的不说,单只咱家的大姐儿、二姐儿的两次参选,虽说是才貌不输她人,可毕竟在气质上还是差那么一点点,落选也在情理之中。不过,听说参加这次选美的不光全是咱白云峡本地女子,还有许多外地名媛。因此,三姐儿想要夺魁,实是难上加难。”
“照你这般说,此次三姐儿更没多大指望?“柳二姐听了,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,立马蔫了许多,神情落寞地说道,”
要是那样的话,还是不去凑热闹的好,咱家再也丢不起那个颜面了。“
“非也,非也——”
王秀呷了一口茶水,咂巴咂巴嘴皮子,娓娓言道,“大嫂有所不知,这次选美,暗地里有官府插手。刘玉也吃了瘪,听说撒手不管了,举荐本家远房老叔王老夫子顶缸。评判也全部大换血,尽是些十里八乡穷酸书生,还有些沽名钓誉的文人雅士。这些人鱼龙混杂,倒好对付。只要咱们暗地里动些手脚,凭着咱家侄女儿十二分的人才,即使不能夺魁,弄个亚元还是蛮有希望的。鄙人却才所言的‘说难也难,说易也易’的道理就在于此。”
马骝儿赞道:“王秀果真好见识也。”
黄三道:“看来,这次真的是太阳要照到俺黄家门了。”
李蛤蟆道:“王兄弟有甚计较,赶紧说出来,看看有用得着我们这些糙汉子的地方没有?”
那个很少说话、唤作王老蔫的粗胖汉子也出言附和道:“就是、就是嘛,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。咱们就暗地里给咱侄女把声势造足,将那些女娃子都比下去。”
柳二姐道:“要是三姐儿这次能当选,奴家就再办一桌丰盛的筵席,好好套谢套谢大家。”
张大嘴道:“王秀兄弟,接下来咱怎么做事,全凭你的安排。你就长话短说,不要耽误大家吃酒。”
马骝儿催促道:“对,对……赶紧安排吧——”
王秀干咳两声,清清嗓子,压低声音,如此如此、这般这般地说了几套方案,听的众人连声叫好。商议完毕,大家却才又推杯换盏、大吃大喝起来,至晚方才尽兴散去。
白云峡学馆,坐落在下街南端,与白云庵遥相呼应,中间只隔着街道旁的两排铺面及数户农舍。学馆占地面积二亩有余,由前后两个院落组成。前院乍看就是一家普通的农家四合院,五间南房坐主,东西各有三间偏房,北面四间倒厅,大门设在西北角。后院只有三堵土坯围墙,高约七尺,上覆青瓦,墙面抹着黄泥,平整光滑。除了西南角搭建一座简易的柴草棚外,再无别的建筑物。地面铺着青砖,正中被人踩踏得坑坑洼洼,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,溜光水滑,显见是学童们的活动场所。
清早起来,王老夫子行完水火,慢腾腾走进东厢房,将火塘兑好木柴,轻轻敲去顶端灰烬,用火箸在灰堆中拨拉几下,就见柴堆下冒出缕缕白烟,知余火未尽,便取下吊壶,提到水缸边灌满清水,复又挂在吊钩上,这才前往西厢房去净手脸。待盥洗完毕,回到东厢房时,只见室内烟雾弥漫,火塘上浓烟滚滚。王老夫子眯缝着双眼走到火塘前,俯身拨弄了一下柴火,取下挂在半墙上的吹火筒,伸到火塘中心,鼓起腮帮子尽力一吹,只听“呼”
地一声响,浓烟中猛地腾出一团火焰,四下飞窜,要不是他躲闪得快,下颌上的那撮在人前引以为傲的山羊胡势必不保。王老夫子半蹲在火塘边,用手背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眶,拨拉了几下柴火,使其着旺,只见猩红的火舌轻舔着吊壶的四围,火塘上不再有浓烟冒出,室内的烟雾也渐渐淡去。王老夫子起身从放置在半墙窑窝底端的瓦罐内内摸出两个烙饼,放在火塘边的石头上烘烤,复又从窑窝的架板上取下倒扣着的大肚曲曲罐,倒头在手掌中磕了几磕,将罐口凑到嘴边吹了几下,觉得里面十分干净后,便揭去架在大案板的瓷缸盖,从里面剜出小半铲熬炼熟的猪油,小心翼翼地放到曲曲罐中,这才架到火塘上烘烤。不多一会,就听曲曲罐内“嗞嗞”
作响,微有青烟飘出,心火候已到,便将曲曲罐退到火塘边,捏了半把茶叶投入罐内,随着一阵轻微的“劈里啪啦”
声响过,室内便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味。王老夫子轻轻摇晃曲曲罐,待茶叶炒熟,这才搬来一只矮凳,坐在火塘边,扯过吊壶,将热水注入曲曲罐内,然后将冒着热气的曲曲罐放到火塘边煨烤。等茶水滚了几滚,这才将将茶水倾入茶盏,撒入少许盐巴,掰了一块烤的两面焦黄的白面烙饼,咬一口饼,啜一口茶,悠哉游哉地享用起来——这享受,不亏为山野神仙也!
王老夫子正独自吃喝得津津有味,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问讯:“老叔在家吗?”
王老夫子听了,头也不抬地回道:“在哩,进屋喝茶来。”
随着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响过,走进两名汉子。王老夫子端着茶盏回头一看,见是黄保兴与王秀——那王秀原是王老夫子的远房侄子,平素很少往来,名分上虽为叔侄,关系上却比外人还要生分,故而只对黄保兴点点头道:“原是黄掌柜来了,真是希客呀。我这里没有啥好招待的,要是不嫌弃的话,就请过来喝上一盅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