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完便扯开喉咙,大踏步高歌而去。歌云:
断魂金蛇苦对头,
冤冤相报何时休。
撇却神兵归山去,
江湖一笑泯恩仇。
待吴昆去远,看客散尽,身边只有几名心腹时,杜长者弱弱说道:“快来扶我回去……”
杜福等人闻言尽皆吃惊,忙围将上去,未及出手,只听“当啷”
一声,钢刀坠地,杜长者嘴里喷出一口鲜血,庞大的身躯訇然而倒。众人七手八脚,将身子翻转,但见他面如金纸,双目紧闭,牙关紧咬,人事不知。众人轮换呼叫,终是不醒,便找来一个卧榻,轻轻放将上去,送至正亭卧房安歇。
书中暗表:杜长者与吴昆苦战多时,虽然武艺精绝,招式上略战上风,但终归人上了年纪,余力不足,常此下去,终会被对方活活累坏,毫无胜算。为脱困局,只能战决,于是动了杀机。而吴昆呢?觉着杜长者刀法老道,一招一式始终占尽先机,处处克制自己,想要取胜,难于登天,便动了心思,想用家传绝学“回马枪”
险中求胜,遂故意露出破绽,提枪回身便走,诱其追袭。熟料杜长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,见其背后门户大开,奋起神力,身子腾空而起,连同宝刀激射而出,其度远远出常人预料。吴昆只觉脖颈一冷,心知对方刀锋已触及肌肤,神智大乱,莫说使那回马枪,想要自保也来不及,只能闭目等死。杜长者这一刀挥出,要是在战场上,吴昆就是有十条小命也活不成。而今二人争斗,虽说是真刀实枪,生死相搏,但毕竟不是死敌,胸中杀气便不是那么浓烈,杜长者还是动了恻隐之心,将刀锋硬生生煞住,只将刀身斜拍在对方肩胛处。吴昆保住性命,出于本能,反手一转,那蓄势待的回马枪还是使了出来,为报对方不杀之恩,没有触动金蛇枪的机关,也就保全了杜长者的性命,亦算是投桃报李,尽显江湖儿女光明磊落之胸襟。饶是如此,那凝聚在枪身上的雷霆万钧之威爆出来,震碎了杜长者的内丹田,伤及脏腑。凭借战场上多年练就的神威,他凝聚真气,倚刀而立,保持胜利者姿态。但时间一长,真气消散,最终还是倒了下去。就这样,吴昆的千里复仇之行,以两败俱伤的凄美结局,圆满地画上了句号。
安顿好杜长者,杜福便分派人手,去十里八乡延请医者,前来救治。又严令手下封锁家主比武受伤的消息,对外只说偶得恶疾,免得有损杜长者声威。草草安排已毕,这才教三保去请娘亲,商量对策。
三保领命,火急火燎地跑回家,见娘亲正在厨房面,准备蒸馒头,便站在案板前将杜长者与吴昆比武受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与娘听。玉娘子未及听完,忙丢下面团,熄灭炉灶,净了面手,扯件外套胡乱换上,跟上儿子疾步而行。
母子二人赶到杜府,在大门口碰上杜福,便一同来到杜长者病榻前。玉娘子放眼一望,见他双目紧闭,面如金纸,叫了几声“爹”
,不见回应,心中悲苦,泣不成声,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般顺腮边滚落下来,打湿衣袖。
杜福从旁劝道:“小娘子莫要悲伤,忍着点,不要哭了。府中出了这等大事,正要你拿主意哩。”
玉娘子止住悲声,擦着泪眼,哽哽咽咽回道:“我一个妇道人家,有甚的主意?”
杜福道:“小娘子此言差矣!今遭此变故,府中上下乱成一团,没个头绪。素日里老爷将你视为己出,除了喜儿,再无至亲。今喜儿年幼,少不更事,你休要推脱,赶紧拿个主意吧。”
玉娘子试干泪水,打起精神,对杜福道:“要啥主意哩?现在他老人家人事不省。危在旦夕,赶紧派人就近去请那些名医妙手,搭救性命为上。”
杜福道:“我也就是这个意思,但不知该请谁个合适。”
玉娘子道:“远水不解近渴,咱还是病急乱投医罢。多派人手,先去请附近处的郎中,一个也不要放过。再就是延请大能,诸如白云峰的蓟伯伯,鸡峰山的玉面郎君,汉中的张修士,皆是有大神通之辈,能通天彻地,可起死回生。可着干练之人备上厚礼,马不停蹄,星夜兼程,只有请来这些名士,方保性命无虞。”
杜福道:“这附近的郎中,我已令人接去了。至于这几位高人,我还真没有想到。还是小娘子考量周祥,一言提醒梦中人。我这就立马去办。”
玉娘子道:“你忙去吧,这里交给我好了。”
杜福道:“有劳娘子费心了。”
玉娘子道:“一家人还客气什么?你快去吧。”
杜福答应一声,径自去了。
不多一会儿,附近那些方士郎中便66续续赶来诊视。果然是人多口杂,众说纷纭。有道是:人人胸藏锦绣,口若悬河;个个装神弄鬼,各显神通。怎奈杜长者无知无觉,水米不进,那些给常人使用的奇方妙着,毫无用处,尽皆束手无策,惟有摇叹息,嗟讶连连,逐个告退。可谓是尽兴而来,败兴而返。
半夜时分,前去白云峰的家人回报,言说蓟子训两月前云游南方,归期未定,留守的两个小童与三保杜喜儿年纪相仿,呆头呆脑,傻啦吧唧,只知道吃喝玩耍,那晓得药性汤头?一问三不知,真是三棒槌擂不出个冷屁。看来,蓟子训的门路算是彻底指望不上了。这一夜,玉娘子衣不解带,或亲奉汤水,殷勤擦拭杜长者身子;或煎煮参汤,用麦管徐徐灌喂,或烧香拜神,频频喊魂……整夜未曾合眼,用尽心机,想尽办法,杜长者终是未醒。庆幸的是,由于他体格强健,异于常人,虽然间昏迷不醒,但睡的安详,心脉平稳,呼吸顺畅,经玉娘子反复折腾,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。
天一放亮,杜福便催逼着要她歇息一会,玉娘子道:“白云峰蓟伯伯出游未归,只能寄希望于鸡峰山的玉面郎君。虽然昨天已派人去请,我却总放心不下。想他是先夫的故人,又与奴家有一面之缘,莫若我再修书一封,再派人催请。凭着这层关节,料他也不好推拒。”
杜福忙道:“小娘子所虑极是。劳烦你修书,免得误事。”
玉娘子净了手脸,急匆匆将信写好,交与杜福看过:果然是言辞恳切,委婉感人。杜福连声叫好,派两个伶俐心腹即刻骑上快马,赍书催请。
闻听杜长者病危,四邻八乡的头面人物、道上的三朋四友已及那些曾受过其恩惠的乡民皆纷纷赶来探视,府门前车马频繁,人来人往,络绎不绝。多亏玉娘子调度有方,照应周到,合府上下虽然间忙忙碌碌,却是井然有序,条理分明。内外人等尽皆佩服玉娘子精明能干,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。
盼星星,盼月亮,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期待中,终于在第三日大清早盼到玉面郎君大驾光临。玉娘子闻讯,忙与杜福率领合府上下三十余人,着杜喜儿、三保头顶香盘走在前头,一同赶到村口跪迎。玉面郎君远远看见,忙跳下马车,飞步赶到近前,亲手将玉娘等人逐个扶起,略略叙过寒温,便被众星捧月般迎进杜府。
玉面郎君来到客厅坐定,奉茶毕,便令闲杂人等退下,只留玉娘子、杜福二人叙话。玉面郎君询问道:“你家老爷身子骨一向硬朗,究竟是何缘故,得此重疾?”
杜福叹口气道:“提起此事,真是一言难尽……”
遂如此如此、这般这般,将比武受伤实情一一告知。
玉面郎君细细聆听完毕,沉吟片刻道:“如你所言,此乃伤及心神所致。概心神受伤,便失其大主功能,致脏腑之气运行闭塞不通。功能丧失,七窍闭塞,引口不能言,目不识人,耳不能闻,鼻不能嗅,身不能动,及一切有形直觉丧失,此乃尸厥之症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