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员外道:“他姓何,表字处秦。”
章晓初道:“员外,这个名字还是那个小官亲口对你说的,还是别人对你说的?”
钱员外道:“别人说的。”
章晓初大笑一声道:“员外,你却被那个王八捉弄了。”
钱员外道:“怎见得捉弄我?”
章晓初道:“你想一想看,何处秦这三个可是有影响的么?”
钱员外低头一想,叹口气道:“罢了,果然被他捉弄了。”
只得纳了这口气,教章晓初领了,往大街乱踱。只指望这一踱,一个天然奇遇,劈面撞着的意思。怎知踱了一回,没些兴致,仍就两个踱转回来。章晓初道:“我看员外到这里两日,心心念念,想着小官。敢是员外好在男色上做工夫么?”
钱员外道:“我向两京十三里走转,经过多少歇家,怎有你这样个着趣的?问这一声便合著关核。”
章晓初道:“员外既好小官,何不直对我说。凭着那里,比不得我建宁府建宁县出得多哩。”
钱员外道:“我早开门,见门有个掳头的小厮,一生得标致,敢是你这里的主顾么?”
章晓初道:“员外,你不晓得我这里出来摆尾的小厮,都倚追掳头为名。”
钱员外道:“怎么叫摆尾?”
章晓初道:“这是我这里拐小官的乡语,就如徽州叫煜豆腐,江西叫铸火盆,北路上叫糙茱茱一般。”
钱员外道:“原来你贵处的掳头小厮,都是做这道生意的,主人家你何不去寻一个来与我?”
章晓初满口应承,连忙去寻了一个来。
这个小官,叫做秋一色,是小官头行中数一数二的,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那副面孔,生得白松松,又娇又嫩,就是再出世的龙阳,也不过如是。钱员外见了,吃个大惊。看官们,这正是惹人议论的所在,钱员外既见了这个标致小厮,为何不老大欢喜,到吃起惊来?有一说,这个惊是应得吃的,不道这秋一色,就是那日庄上回来撞见,与马小里同走的这个小官。钱员外四五百里路来,正为在他身上,岂料不意中得到相见,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难道这不是个天然奇遇?钱员外便对章晓初道:“他正叫做何处秦。”
章晓初笑道:“总不然,到是我捉弄了你,他的名字,真正是秋一色,不要错认了。”
钱员外道:“你问他,数日前曾在庐陵鼓楼街上马小里家么?”
那秋一色听问这句,连忙应答道:“我正在他那里回来得两三日。”
钱员外道:“你还叫做秋一色,还叫做何处秦?”
秋一色道:“秋一色便是我的名字。”
章晓初道:“员外,如今也不消把那秋一色、何处秦分辩了,既喜欢他,就留在这里歇了罢。”
钱员外道:“你与我去安排些晚饭来。”
章晓初当下就去吩咐打点些东西,两个吃得醉醺醺,也不管个天尚未晚,脱得精光,搂了就睡。
钱员外先把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,真个光溜溜,绵团样软得可爱。那秋一色就把身子侧将转来,款款帮衬进去。钱员外却是放劣马一般,一个屁股,从里面齐根直溜。这叫做棋逢敌手,秋一色也抖擞精神,卖出本事。两家弄个不了:
这一个高耸耸,突起尊具;那一个急溜溜,乱抽厥物。这一个却像衔着瞎老喂,那一个分明戴了紧箍儿。这一个巴不得一锐紧关皮场,那一个恨不得一乔直入水晶宫。
约莫弄了两个时辰,间壁房里那些孤客,听了都熬不过,个个翻来覆去,那里睡得安稳?钱员外弄得忒爽利了,猛可的一个寒噤,泄了。正要打点拿了出来,秋一色把个屁眼牢牢夹住,停得一会,两个又作了。这一回到比头一次又有工夫,刚刚弄得完毕,东方白起来。梳洗停当,秋一色便要出门,钱员外那里割舍得放他,叫他随到庐陵过生活。秋一色正叫做一跤跌在蜜缸里,巴不得能够,听说这句话,满口应承。钱员外就替他从上至下换得簇新,仔细一看,竟不是满街乱走的行径。
那些同伙伴的小厮听说秋一色是庐陵一个钱员外收拾在身边,大家都不服气,只要伺候着了,把他罗唣一场。正打点得这个算计,秋一色劈头走将来,这些小厮他身上换得齐整,一气不过,叫声打,簇拥上前,一齐动手,把秋一色拖翻在地,那拳头就如雨点乱下。秋一色只要了性命,那里惜得那两件衣裳,不管泥里水里,乱滚将去。那些小厮还是掳拳乱劈,不肯干休。口口声声嚷道:“难道生意是你一个人霸定的。”
正嚷得不住口,恰好一个救星到了。这个救星,你道是谁,原来就是钱员外。他不然还不得知,也是章晓初家里人去讲了,因此连忙走来。秋一色见来了个钱员外,有了救兵,越撒娇起来。钱员外正要说几句,那些小厮,一个个都溜了去。钱员外见没了对头,况又天色将晚,只得劝他同回。晓得他在此安身不牢,便不停留,次日整顿行装,乘了便船,一同转到庐陵。
过几日,两个往鼓楼街走过,却又撞着马小里。钱员外别转头竟走,那马小里看见了正拱得手,认得后面的这个是秋一色,心上一惊,遂说道:“员外,你前日羡慕的正是这个秋兄。”
钱员外冷笑道:“那个还是何处秦。”
马小里道:“员外,怎么就把这个名字认真了,前日都是要招接自家的主顾,因此随口说将出来。”
钱员外道:“小厮家也不可调嘴,又是我访得着他,若依了你说,可不竟没处寻了。”
马小里把手乱拱道:“这样说多多得罪,下次决不敢戏。”
大家笑了一声,各自散去。从此之后,秋一色只当行了这步运,不上年把,身边到积攒得头二百两。钱员外见他长大了,在家里出入不便,替他上了头,打去管了钱庄。岂不是一件绝美的事,怎知他快活过了的人,拼得用的是大老官的银子,落得包私窠子,拐人家的妇女,无所不为。两三年里,做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情。弄出来,就连累着钱员外。这遭钱员外变了脸,把他叱辱一场,遂要打他回到建宁去。秋一色思量,回去不打紧,前番吃了那些小厮的亏,还有什么嘴脸?只得央求众人,向钱员外面前讨个方便。钱员外也叫做好说话的,撇不过众人情面,便肯应允,仍旧收留他便了。只是比不得前番在庄上清闲快活,却教他在家里劈柴烧火。说起可怜,不上几时,把一个标标致致的后生,弄得手粗脚笨,这也不要怪钱员外,总是他自己在前次不好,而今就折磨些,也怨得别人了。诗曰:
百折千磨理所鼓,钱家员外不为亏。
假饶赤手归乡土,宁使羁身伴草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