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英放声大哭起来。
恰好那滩边泊着一只小船,内中坐着六七个小官,也有披的,也有掳的。那船头上坐着个汉子,你道姓甚名谁?他姓华号思桥,也是原是晋陵人氏,是个专贩小官的客人。他正在别路贩了些小官回到汴京,遂把船泊在滩头。只听得这边船里嚎嚎大哭,却是晋陵声响,连忙走过来问道:“小客官,你好像晋陵人,敢是那个把你拐骗到这里么?”
崔英拭泪道:“不瞒老丈说,我原是晋陵人。”
华思桥道:“上姓?”
崔英道:“姓崔。”
华思桥道:“敢是晋陵崔舒员外一家么?”
崔英道:“那就是先父。”
华思桥道:“原来就是令尊。小可不是别人,姓华贱号思桥,老员外在日,与小可着实交好,为何一个到这里来?”
崔英把何员外同来和海啸的话说了一遍。华思桥道:“这样说,那何员外决然淹没了。你如今要转到双龙镇,好一口气,不如径到我船中安顿了,同往汴京一转,再带你回晋陵,可不是好?”
崔英此时正没个投奔,听得华思桥这话,就把行李搬到他船中去坐下了。
华思桥道:“小可有句话,不是轻薄官人说,我船里这些小官,都是贩到汴京去出脱的。那汴京人眼睛最是惫懒,好歹不肯放过,你着不戴了网子去,决要混在这小官里算帐。”
崔英道:‘有这样事?这个所在那里得个开网子铺的?”
华思桥道:“官人若肯上头,小可倒带得一顶半新旧的在这里,将就戴戴罢。”
崔英大喜,华思桥便向顺袋里拿将出来,却是一顶网巾,一顶鬃帽。崔英也等不得个好日子,就戴在头上,不上两三日,就到了汴京。那个专安歇贩小官客人的主人家,叫做童勇巴,闻说华思桥到了,忙来迎接。一到家中,便问道:“华客人,这番恰带得几个上样的来?”
华思桥道:“竟没有约莫着好些的,那本地方人都看相上了,那里有得轮到我们?”
童勇巴道:“借小官单出来看看。”
华思桥向袖里拿出个小小经折儿递与他。童勇巴展开看时,上开着:
天字号何小美夏娟娟
地字杨伯五周小圣范巧姿
人宇段秀儿
和字陈天仙
童勇巴看了,满心欢喜,便分付一边整酒,一边先兑起银子,再落船去收领小官。不多时,拿出天秤,共总兑了五十两,兼来七两一个。华思桥道:“每常不敢计论,这番因是海啸,耽搁了日子,盘缠上还乞加些。”
童勇巴又加二两,兑完银子,便摆出酒来吃了,一同竟下船来,把这七个小官点明了。童勇巴见了崔英,遂问华思桥道:“这一个上头的标致得紧,敢是客人自要受用的?”
华思桥道:“他原是我敝处人,因同伙伴到海外去做些生意,不料遭了海啸,各自分张了。小可如今要带他回晋陵去,原不在小官里算帐的。”
童勇巴笑道:“我知道了,敢是客人另要拿去作成了别个。”
华思桥道:“那有此理!”
童勇巴道:“若作成别个,又是我和你相处多年,还是照顾了我,凭你要多少银子。”
华思桥听了这句,就兜上心来,一把扯他上崖道:“也罢,主人家既要,也管不得是同乡人,就是亲生儿子,只得要事承了。价钱吃得着实增几倍哩。”
童勇巴道:“这个才是,十两头罢。”
华思桥道:“只是三十两罢。”
童勇巴一心要了崔英,也不在乎银子,扯了老华回到家里,一口气兑了二十两,共有五锭。华思桥看了,都是根根丝到头的银子,又没一毫搭头,便不讨添,当下收明白了,两个又复到船里。
华思桥不好对崔英明说是卖与主人家的,把句话儿哄他道:“崔官人,你坐在这船里三四日,可不气闷了?我们同到主人家去走走。”
崔英那知是个圈套,跳起身就走。来到童勇巴家里,童勇巴从新又分付整起酒来,华童两家先是说通的,把崔英灌得半酣,华思桥只说起身小解,往后门下了船,一道生烟竟往晋陵去了。崔英知了消息,也是无计奈何。只得出头露面,后来亏了童勇巴,把他出脱到了个大财主人家去,快活享用,方才把华思桥的这口气叹掉了。诗曰:
良辰好景莫蹉跎,借日青春有几何。
说与儿曹休错过,及时投奔有情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