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先生满口应承。是夜,众人直钦到三更方才散去。
真个是光阴捻指,转眼之间,秋尽多残,又早到了新正时候。刘少台收拾了书房,拣了入学日子,接郑先生进馆。郑先生头一日先回各东家拜了一拜,次日附学的旧学生,欣然来了大半。刘少台当下就着孩儿出来拜了先生,原来他的儿子叫做刘珠,年纪二十一岁,有妻小的。有一说,这刘珠有便有个妻子,平日倒好的是旱路,那水路一些也不在行,所以做亲已有两年,夫妻们算宋同床不上几夜。刘珠见请了个先生到家,就向书房铺起两张床来,一张与先生,一张自己歇。就着个老丫头在书房中早晚伏伺。那刘少台也高兴,日日待先生馆课毕,便来商量做些诗赋。他欢喜得紧,向各亲友人家竭力赞扬郑先生教书妙处。汉阳城里,那些没儿子的人家,闻了郑先生好名,巴不得养个出来,把火筒吹大了送到他门下,求教一求教。
不多时,新来了个学生,唤做苏惠郎,就是汉阳人氏,年纪可有十五六岁,生得异常标致。刘珠见他来附学,正中了机谋,不胜快乐。日则同食,夜则同衾。这苏惠郎却是肯做的,不消几日,被刘珠一钩子搭上了。你道只是朋友们到手也罢,连个先生都看相他,早晚眉来眼去,全没些做故师长的体面。两个倒也都有了意思,只是日间有众学生碍眼,晚间又恐刘珠瞧破,耽阁了好几时,决到不得手。
这日也是天缘辐辏,学生该得作成先生,乘刘珠去赴席,郑先生老早把众学生放去,闭了书房,要与苏惠郎高兴起来。那苏惠郎虽然一向有这个意思,但是先生启齿,不好就肯,又不好不肯,开着口两脸通红,假意把些话儿支支吾吾。那郑先生是长久动火的,巴不得一到手消缴了这宗帐。苏惠郎见他那些热急急的光景,故意要对付他,决不肯就把千裤子褪将下来。郑先生熬不过了,一只手按住了麈柄,咄的把两只脚跪将下去。苏惠郎见先生下了这个大礼,没奈何把裤子脱下,两个就在床上挥一道。郑先生决不肯丢手,牢牢把麈柄放在里面,紧紧搂着,打点正要复帐,猛可的房门外大呼小叫,恰好是刘珠吃醉了回来。郑先生听见,惊得痴呆呆,连忙扯出那张呆屌,轻轻开了窗子,一骨碌跳出天井去。苏惠郎走不及,就倒身只做睡在床上。刘珠进房,把苏惠郎叫了几声,不见答应,将灯向这边床里一照,凝着醉眼仔细看时,见是他睡在床上,笑嘻嘻的道:“先生那里去了?”
苏惠郎一时间回答不及,便道:“适才有个东家来邀去吃酒,不曾回来。”
郑先生在天井里听了这句,倒不好就走进来,坐在街檐下等了好一会。只待刘珠睡了,便好进房。怎知他吃醉了,婆婆答答把个酒话说了又说,郑先生等得不耐烦,竟向街沿石上呼呼睡熟了。
这刘珠只道先生果然出去吃酒,高高兴兴搂了苏惠郎,儇过脸儿,连做了几个嘴。苏惠郎犹恐先生站在天井里听得,不像模样,只得骗他道:“你先去睡,我吹灭了灯就来。”
刘珠扶墙摸壁正走到自二床边,被苏惠郎都的一口把灯灭了。刘珠口里把个苏惠郎乱叫。苏惠郎蹲在床背后低低答应。刘珠叫了一会,竟睡倒在床上,扑的翻个身,恰好里床先睡了一个人。这个人又不是苏惠郎,你道是谁?说将出来,真个把人的嘴都笑得歪的。原来是早晚在书房中伏侍的个个老丫鬟。这老丫鬟晚间因为等候刘珠,身子倦怠。原只要倒在床上打个瞌睡的,不想一睡就睡着了,连个刘珠回来半晌,睡在外床,都不得知。刘珠用手一摸,只道是苏惠郎,带着酒,一只手扯落了老丫鬟裤子,一只手把些津唾放在麈柄上,溜将进去。那老丫鬟惊醒了,猛可的屁眼里一根铁杵般的抽进抽出,正要叫喊起来,听得是官人声响,便闭了口,咬住牙关,没奈何屈承受了那件东西。刘珠连抽了百十多回,老丫鬟抵当不起,把个屁股扭来扭去,好似乌龙摆尾一般。刘珠乘着酒兴,那里肯干休,又送了几送。老丫鬟生怕弄断了个大肠,心惊胆颤,哽哽咽咽,哭得不了。这却不要怪他,世间只有小官便宜这一道,那曾见妇人便宜这一道的?总是刘珠错走了路头,没要紧叫这老丫头受了许多屈苦。
刘珠见他哽哽咽咽,还只道是苏惠郎,又说了几句靦腆醉话。那苏惠郎在床后听得,止不住哈哈大笑。刘珠又错了,只道床后笑的是先生,一个没意思,连忙抽了出来,开口便叫丫鬟点起灯来,与郑相公好好安寝。老丫鬟晓得这番决要做出来的,便向床里应了一声。刘珠吃个大惊,把手从头至尾上下细细一摸,原来是老丫鬟。恰便晓得适才错做了许多事情。这一气,把个十分的醉就气得青头白脸。老丫鬟一骨碌爬起身,点着灯,看了官人的脸色,从新抖做一团。刘珠将灯向床后一照,只见那苏惠郎还笑得不了帐哩。刘珠见不是先生,把性子略矬了些。老丫鬟没个嘴脸,先到自家铺里放倒头就睡。刘珠毕竟做苏惠郎不过,也管不得先生撞到,一把抱住身子,掀在床上。苏惠郎恰是明白先生在窗外的,那里肯应承。被他硬做不过,只得跌倒了。刘珠正腾的跨身上去,打点动手,只听得天井里咳嗽声响。苏惠郎慌了,道:“不好了,先生回来了。”
刘珠听见果然是先生嗽声,一场扫兴,跳起身,拿着灯开了书房门,踱到天井里。
原来适才郑先生那声咳嗽,倒不是故意的。朦胧之间把个街檐石错认是床,翻得一个身,又险些睡着了去。猛可的开一开眼,见一片灯影,便惊醒了睡魔。爬起来凝眸一看,恰好是刘珠。真个是泥人看土佛,两个都呆住了。这个先生又不好问得学生,缘何自己拿灯出来?这个学生又不好问得先生,缘何吃酒回来倒睡着在街沿石上?各人肚里怀着鬼胎,呆了一会。刘珠开口问道:“先生敢是有些醉了?”
郑先生只恐问出别样话,乘着他这句,便装出醉意来,道:“我醉褥紧,在这里,快扶我到床上去睡罢。”
刘珠只道先生是真醉,把苏惠郎叫将出来,一个执着灯,一个挽定手,慢慢搀到书房里。替他脱了衣服,扶上床来,把他安睡了。这一回,郑先生与苏惠郎都是心下明白的,千方百计把个笑来忍住,只要瞒得过刘珠。是夜耽耽搁搁,早又是三更将尽,师徒们见夜深了,各自上床,尽一觉好睡。诗曰:
良宵一刻值千金,正待绸缪恨不成。
生怪无情檐外口,两番惊散美前程。
郑先生是这一夜扫了兴,遂一日一日把个念头冷落了。过得几时,江南有书来说没了个儿子,这遭免不得要回去走一代。随即收拾行李,向各家东翁别了一别。刘少台当下就整酒送行,又奉出两封银子。一封作盘缠,一封是束修。郑先生遇了这样好东人,又是这样好学生,不忍轻别。郑少台也难分手。当是学做了一世的诗,这一日才泄出来,遂赠郑先生一云:
江南此去路偏赊,回乡关隔故家。
唱彻骊歌情未拼,断肠两处盼天涯。
郑先生也回赠一云:
东君高谊久无穷,不道相违顷刻中。
有日复来同聚,莫教望断满帆风。
两家赠罢,郑先生遂起身辞别。刘少台带了儿子,井众学生,直送出东门,方才转来。从此刘珠就把苏惠郎留在馆中,日间做个朋友,晚来权当夫妻。相好了有年把光景,则指望郑先生还有十再来日子,怎知他回家,夫妻们是长久枯渴的,着力弄多了几次,不消两个月,把个性命断送了。刘少台闻了这个信息,口口声声叹息不了,就做了几挽诗,着刘珠亲到江南祭奠一番,以尽宾主师生之礼。那苏惠郎整整与刘珠同伴了一个年头,两个把那读书念头渐渐丢落水缸。有一说,这一个倚着家中有的是银子,便歇了书,也尽快活过得一世。那一个倚著有了大老官,落得吃现成,用现成,陪伴他过了生世。说便是这样说,只怕过生世是靠不得别人的。这句话果然不差,后来刘珠与苏惠郎两个,共来相往不上三年,一闹就开交了。想将起来,总是世人两句道得好:人情若比忉相识,终底终无怨恨心。诚哉是言也。诗曰:
凰昔交情美,今朝抛撇难。
两家休说出,免惹外人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