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?是从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儿?是从她以为自己亲生的孩儿因他而死?是从一次次的下毒、暗杀、绑架?还是从自己察觉以后,起疑、疏远、防备?还是从那个雪夜,母子情断,血溅后宅?
李子涵心里五味杂陈,饶是再冷的心肠,见了她这幅摸样,也不由动容。毕竟曾叫过一声母亲呢!
「咳咳~咳~咳咳……,哈哈哈,你来干什么,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?还是来看看我什么时候死?咳咳……咳咳……,可惜,没能如你的愿,我还没死呢!」
孟氏的眼珠子像淬了毒,恨不能戳进他的心窝子里去。
他在灯下长身而立,面容清俊,神采飞扬,听说还取了个聪明貌美的媳妇。
这一切本都应该是自己儿子的,这个小偷,他偷了自己儿子的福分,他怎么能活着,怎么敢活着,还活的这么好?
「母亲,当年父亲已经告诉您了,那孩儿一落地就死了,您产后血崩,他怕您雪上加霜,受不了那个打击,才没告诉您真相!正巧赶上我母妃送了我来,也是怜惜您,方才把我放在您膝下照顾,想着过些年,你养好身体,再告诉您的!」
「呸!狼子野心,他一心博那荣华富贵,生生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儿,也不怕死了以后坠入阿鼻地狱,永不生!哈哈哈,李文泽,你看看,我们的孩子在天上看着你呢,每天都看着你呢!」
孟氏癫狂的笑起来,笑着笑着又哭起来,怀里抱着一个小枕头,爱怜的摸摸它,犹如再摸一个孩子的脸蛋。
李子涵心中凄惨,当年知道真相,也曾盼她能将一腔爱子之情转到自己身上,母慈子孝,一切都没改变,该有多好。时至今日,方才知道,打从她知道那孩子死了那天起,就已经心魔缠身,只肯相信自己,她,早就疯了!
既然一切都不能回去了,那也只能往前走了!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,谁都情有可原,哪怕,理无可恕!
「母亲,有件事……,可能您还不知道,孟秉忠被皇帝抄了家,押解入京了!」
孟氏缓缓地抬起头,看着他,眼眸似乎清醒许多,孟秉忠,大哥,那个如父如山的大哥,被抄家了?孟家要没有了吗?以后自己,既没夫家也没娘家了吗?
「你要什么?我一个孤老婆子,一无所有,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个少主,亲自跑一趟来算计的呢?」孟氏讥诮的看着李子涵,许久不动的脑子慢慢清明。二十年前那个孟家当家大小姐的精明,浮在眼底。
「旧时王谢堂前燕,留与寒梦伴梨花!当年王、谢、韩、孟、燕五姓与李姓并称江南六族。二百年的经营,上至皇庭,下至寒院,王公贵族,贩夫走卒,三教九流无不纳如袖中,族兵铁卫不下万计。若非恰逢宇文铎挥军南下,当日取代大荣的未必是宇文家。孟家大小姐,孟绿萝,巾帼不让须眉,金钗齐家叱咤风云,掌领六族隐秘之地,令行禁止,何等威风赫赫!」
李子涵的声音飘渺,似诉似嘲,目光凝在孟青萝的一头斑白丝上,似是透过那丝,看那千疮百孔的末代浮沉。诉那些他没有经历过,却与他息息相关的前尘往事。
「当日宇文铎大军渡江之后,六族族长知事不可为,虽齐赴国难,却在屠城前,将六族精锐子弟一起送了出去。后来,十余载动荡,这批人竟如泥牛入海,一去无踪。母亲,你可知道这数万人的下落?」
红烛幽幽,突的爆了一声,把孟氏从前尘往事中惊醒。回已是百年身,自己再不是那个云端的天之骄女孟绿萝了。罢了,一身朽木骨头,算又如何,争又如何,人再强也强不过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