屯伦故作高深地一笑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父汗会重重地奖赏你?”
朗格尔摇头:“不指望!要奖赏也是奖赏兀尔矢百夫长,况且此行损失惨重,大汗不责罚我们就不错了!”
屯伦点头:“你倒是没有白叫朗格尔,果然见事明白,不过还是没完全想透彻。”
在狼族语言中,格尔有智者的含义,经常用在名字中。屯伦的祖父、吉木塔的父亲上代狼王就叫呼格尔。
看朗格尔没有吭气,屯伦继续往下说:“勒格是父汗的儿子、赤温是父汗的儿子、我也是父汗的儿子,为了给勒格这个幼子报仇,又折损了另外两个儿子,你说我父汗心中会怎么想?特别是你们把我交回去,等于是逼着父汗责罚自己的儿子。即使当时碍着公论,他无法追究你们的责任,可事后呢……”
朗格尔被说得迟疑起来:“可如果我们放了你,就说不清楚三王子的死因,照样是一个死!”
屯伦继续谆谆善诱,就抿那么一小口水,也不知他哪里来那么多口水:“我可以替你担保啊!昨晚那么大的水,赤温与那两个南蛮随着羊皮筏子漂出去,肯定掉水里淹死了。回去之后,我就说他们被洪水冲走,你在洪水中救了我的命,父汗肯定要赏赐你。我也不会亏待你,至少要给你拨上几百户牧民,封你当个勿突巴依……”
狼族的社会形态还处于奴隶制与封建制之间,部族领与普通民众的关系,介于奴隶主与奴隶、封建领主与自由民之间。类比起来,部族领也即各部族的汗,好比一个高度独裁社会的脑,对所属子民拥有很大的权力,但也没到生杀予夺的程度。
稍大一些的部族,部族领不可能直接管理所有族民,所以下面又有大大小小的巴依。对狼族普通民众来说,巴依与汗并无本质区别,都是掌握着大权的贵族。当上巴依,不管下面有几户领民,那也是贵族,也就具备了担任百夫长以上军官的资格。勿突巴依又与巴依不同,巴依为狼王以及各部族领任命的官员,大致相当于县长、乡长、村长,勿突有世袭之意,勿突巴依即世代传承的巴依,相当于封建领主。
巴依、勿突巴依并存,是狼族社会形态从奴隶制向封建制演化的中间状态。在起初,狼族只有巴依,巴依本身就是世袭的。这对集权不利,因此历代狼王都在设法破解,慢慢就弄出了巴依、勿突巴依并存的过渡形态。
勿突巴依其实就是历史上的巴依,他们对领民的管理权是世袭的,并且带有很强的独立性,部族的汗乃至狼王都不能直接干预。巴依则带些流官性质,有些世袭巴依无后,或者犯法丧失了巴依地位,他们的领民就会被收回,部族汗与狼王不可能直接管理这么多领民,又不愿意重新设置世袭巴依,因此就从贵族或者平民中选拔人来管理这些领民,也就成为了现在的巴依。
狼族内部,贵族与平民的差异极大。贵族对所属的领民有行政管理权和司法处置权,打仗的时候,还能从中征召士兵。勿突巴依又比巴依要尊贵得多,因为巴依对领民的管理受到诸多限制,勿突巴依对领民的管理却几乎没有边界,只要不直接造反,就做什么都行。
狼族历史上,有不少狼王都是从勿突巴依起步,一步步崛起为部族汗乃至大汗。朗格尔还没有这么大的野心,不过成为巴依特别是勿突巴依,乃是所有王庭卫士的梦想,屯伦拿这个引诱朗格尔,可谓是打中了要害。
“那、那兀尔矢百夫长怎么办?”
这时兀尔矢已经往回走到半截,屯伦不敢再多说:“嗯,回头再说吧!”
“朗格尔,你去给室狄喂点水吧,顺便在附近找找,看能不能补充点干净水!”
安排完,兀尔矢担心朗格尔觉得自己对室狄太过照顾,又故意谩骂了一句,“这个特尼格倒是命大,居然缓了过来!他既然没死,我们也不能活活渴死他!”
兀尔矢的担心纯属多余,屯伦的一番话,已经彻底把朗格尔的心思搞乱。在做出决断之前,朗格尔肯定不会贸然得罪屯伦,去害死他的心腹。
朗格尔走开后,屯伦本想如法炮制,也蛊惑蛊惑兀尔矢。不过他立马想到,兀尔矢可不是朗格尔,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动的。如果贸然开口,非但不能打动他,没准反而惹得他起了疑心:既然自己会单独找机会说服兀尔矢,自然也可能会说服朗格尔!
屯伦没想好该说什么,兀尔矢也不愿意与他搭话,只是把晾在石头上的皮袍收起披在身上,然后找个背风处坐下了。被守护仙人动用大法力引来的暖湿气流这么一浇,北山中的气温陡然回升,一下子就从寒冬进入了春天。可到了黄昏,山风依然有些凉。巨石底下倒是挡风,可地上全是淤泥,也不是过夜的地方。
“兀尔矢,地上太过潮湿,你们能不能把室狄拖过来?否则就算你让朗格尔给他喂了水,晚上凉风一吹,恐怕也不能幸免。”
室狄躺的地方,下面是一片乱石,乱石上面附着一层淤泥。经过今天白天的风吹日晒,这层淤泥基本干结。可乱石之间缝隙中的淤泥却依然潮湿,夜间湿气侵袭,以室狄现在的身体状况,肯定承受不起。
兀尔矢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,他既然安排朗格尔去给室狄喂水,就没有要看着室狄死去的强烈主观意愿。可他内心深处又极为嫌恶室狄,不肯去照顾他,连喂水都要推给朗格尔。要把室狄挪到巨石上来,就必须兀尔矢、朗格尔合力。兀尔矢不愿意这么委屈自己,也不想勉强朗格尔,因此才漠视了。
此刻屯伦提及,兀尔矢终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:“哼,看朗格尔肯不肯帮忙吧,我一个人可挪不动他!”
屯伦陪着笑:“你是百夫长,朗格尔当然要听你的!”
兀尔矢坐起来往巨石下面出溜,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:“这又不是作战,必须服从军令。朗格尔肯不肯帮忙,都是他自己的事!你有本事,自己命令他去!”
屯伦被撅得够呛。他虽然经常受赤温等人的气,甚至连赤温等人的贴身护卫都不怎么尊重他,但兀尔矢一直在他面前保持着恭谨。可经历过了石缝里面那个无比凶险的夜晚后,兀尔矢就再没给过屯伦好脸色。
屯伦设法拉拢朗格尔试图扭转局势的时候,谢迁安、司午衡、赤温三人却被天然形成的绝境困住了。
昨晚被裹入洪流后,在茫茫黑夜之中,羊皮筏子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浪、撞上了多少次石头。天色微明的时候,终于进入了一片平静的水域。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喘气,又现情况不妙。
在暴雨中,山谷下游的一座高山出现了大面积塌方,在山谷中形成了一道大坝,凭空造就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。湖中的积水漫过大坝的时候,又很快冲刷出一道天然的瀑布。谢迁安三人觉自己的处境时,羊皮筏子离瀑布已经不远了。在瀑布震耳欲聋的波浪声中,还能看到瀑布惊起的阵阵水雾。早晨的太阳刚刚出现,就在水雾中形成了一道彩虹,映衬着天上、水面的蓝天白云,真是说不出的漂亮。
可羊皮筏子上的三个人根本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:“午衡,把赤温也放开,让他帮着划水!”
司午衡抽出弯刀,飞快地割断了捆绑赤温的绳索。越靠近瀑布水流越急,搞明白处境后,谢迁安、司午衡就在拼命划水,可效果却很不明显。赤温加入后,情况有所好转。三人手脚并用地乱刨一阵后,羊皮筏子终于漂出危险地带,进入了水流相对平缓的区域。
靠近岸边,司午衡甩出长鞭,卷住了一棵残树:“好了,终于可以安心了!”
她又转头看着还趴在筏子上划水的赤温,“你,坐好了!”
赤温不明所以,不过老老实实停住了。司午衡站起来,把固定羊皮筏子的长鞭交到谢迁安手中,自己则重新找绳索把赤温的双手绑住。然后再另外找绳索把羊皮筏子固定好,把人和物品都挪到了地面上。这羊皮筏子在洪水中颠簸这么久没有散架,已经是一个奇迹。现在既然靠岸,就没有再留在上面的必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