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道:“难道就没有人陪我喝酒么?”
叶枫不紧不慢道:“因为别人与你喝酒,你会觉得浑身不自在。与其说是喝酒,不如说是喝药。”
那人怔了一怔,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,与你就很开心了?”
叶枫道:“至少我既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,又能故作深沉的忧国忧民。”
那人哈哈大笑,扔掉了脸上的钟馗面具,露出了一张俊秀,精致的面孔,正是那个自称是穿着锦衣囚犯的何冲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为什么要救他?他来洛阳是什么目的?叶枫并不想问,只想无拘无束与他大醉一场。
这个不自由的少年,也许需要一场放纵。从眼睛来看,何冲和赵鱼都是有故事的人。赵鱼的眼里,是怀才不遇,报国无门的忧伤和无奈。而何冲的眼里,是对自己的厌恶,以及对未来的迷茫。他是不是憎恨自己的身份,让自己承受无法忍受的责任,没有任何自由和快乐?
叶枫心里轻轻叹了口气,握住了他的手。他的手很冷很湿,通常极不开心,极其压抑的人,血气是不太旺的。两人携手寻了个异常偏僻的小酒馆,门口污水横流,散出令人作呕的气息。桌上爬着各种各样的臭虫,老鼠在地下横冲直撞的行走着,毫不畏惧人类。令人感到惊讶的是,这样肮脏的地方,居然坐满了人,充满了笑声。
坐在里面的人,都是蓬头垢脸,穿着缝了补丁的衣服的穷人,这个消费不高的小酒馆,简直是他们的天堂。他们只须花不多的钱,便可获得极大的快乐。众人大声的讲述着白天的所见所闻,不时迸出几句脏话。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,众人一齐把桌子拍得嘭嘭作响,放声大笑。
何冲痴痴的看着他们,脸上露出了羨慕之极的神色,出长长的叹息。自由和快乐,离他既是那么的近,又是遥不可及!叶枫忽然现,何冲的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泪花。过了良久,何冲从怀里掏出几锭五十两的银子,扔到坐在柜台后面,听大家说话的掌柜面前,大声说道:“这些钱可以买多少酒,多少肉?”
掌柜吓了一跳,道:“很多很多了。”
心道:“连我的店都可以买下了。”
叶枫听得目瞪口呆,吃惊问道:“你是不是好多天没吃饭了?”
何冲微笑着道:“给每个朋友添两斤牛肉,一坛好酒!”
他手臂举得老高,声音格外的响亮,或许在这一刻,他是觉得自己做主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!
众人先是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把桌子拍得更响。叶枫道:“原来你是想听他们的笑声?”
何冲摇着他的手臂,脸上泛着红光,笑道:“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,第一次身边没有人管制我,你知不知道平时我被他们管得多严?若非我使了尿隐屎遁的法子,趁机摆脱了他们,只怕此时又要受他们的鸟气。”
他又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没有经历过,有些事是不懂的,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苦闷,表面上我是他们的少爷,其实他们才是我的大爷,屁大的一点小事,到了他们的嘴里,便小题大作,往往能扯出一大堆道理。”
叶枫拍了他的肩膀,道:“我也怕动不动就讲甚么道理的人。”
数碗酒下去,两人不觉有了微微醉意,话也渐渐多了起来。由于身边没有贾平、高欢两人的制约束缚,何冲也就放肆得多,畅所欲言,直抒胸臆。因为他们是年轻人,胸中有燃烧不尽的热血和豪情,何冲忽然叹了口气,重重一拍桌子,众人不知何故,忙跟着一拍桌子,就连掌柜也拍着柜台。
只听得何冲大声说道:“如今武林盟烂得一汰糊涂,用不了多久,只怕树倒猢狲散,不复存在了,哼,哼。”
叶枫静静的在听着,毕竟他是江湖上排不上名号的小角色,对武林盟了解得并不多,只知道武林盟向来名声不佳,尤其最近几年,更似王小二过年,一年不如一年。况且武林盟倒台关他什么事?
只要华山派大旗不倒就行。何冲扳着手指,说道:“如今占据武林盟要津的,都是些什么人?均是自私自利,目光短浅,朝令夕改之人。上下一团和气,大家相互打哈哈,一个人也不去得罪。”
叶枫道:“是。”
何冲又道:“看上去平静安稳,其实暮气沉沉,危机四伏,就似一棵被蛀空的大树,徒有其表,只须轻轻一脚踢出,便让它轰然倒地。”
这岂非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通病?拉帮结派,平衡关系,划分利益,对外刻意营造亲如兄弟的气氛,久而久之,怎么不成为一潭死水?怎么可能有活力?
任何一个集团,只要有上述特点,岂非离灭亡不远了?叶枫默然,倘若武林盟正处于如日中天的巅峰状态,余观涛决然不会向岳重天示好,正因为武林盟已经风雨飘摇,日薄西山,所以余观涛才有第二手准备。何冲一口喝下了一碗酒,道:“我敢断言,不出三年,江湖将再无武林盟。”
他又倒了一碗酒,接着一口喝下,道:“正所谓不作死,便不会死,武林盟自掘坟墓,天怒人怨,不亡才怪。”
叶枫道:“只要削弱两大长老会,五大门派的势力,换上一批正直、有作为的人。这个江湖还是武林盟的。”
何冲反问道:“可是普天之下,又有谁削弱两大长老会,五大门派的本领?大家都掉入了欲望的大染缸,能有正直,有作为的人么?”
叶枫一怔,说不出话来了。何冲静静看着他,握着拳头,一字字说道:“我知道有个人,他就有这个本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