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相听后心中泛起一阵尴尬。前阵子有本地电视台的制作人到台里采风,他确实应邀讲了几句官方话术。但他从不稀罕这种虚头八脑的事情,占用工作时间又不给钱,只让人觉得烦。因为自家孩子上电视而觉得脸上有光,是一种专属于老一辈的过时心理。
“妈,我打算离职了。”
陈相收起脸上的笑,目光从张瑾玥脸上移开,移到蒸笼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的年糕上,“再过半年,我会到另外一座城市去打拼,离开家,离开你。”
张瑾玥缓缓放下筷子,眼里是好奇,语气里是惊讶,“单位里有人欺负你吗?”
陈相摇头。
“领导对你不好?”
陈相摇头。
“是因为值夜班太辛苦了吧。”
猜测到第三次的时候,张瑾玥的脸上只剩下关切,“太辛苦就别干了。从去年开始你就睡不好觉。我知道的,你悄悄吃过几次我的安眠药。”
张瑾玥的反应让陈相五味杂陈。他知道张瑾玥和一些父母不一样,她一向把他看作一个独立的人,尊重他的一切。
他上电视,她高兴,不是因为他能给她脸上贴光,给她炫耀的资本,而是单纯地觉得他优秀。他从小就清楚,自己的母亲是一位无可挑剔的慈母,但还是没料想到这份母爱能单纯粹到这样一种程度。
“这份工作很好,但我不喜欢。”
陈相坦言。
这是他第一次对张瑾玥袒露心声。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,即便母爱再浓重,也无法庇护他的一切。17岁的夏天,赵栋梁擅自修改他高考志愿时,张瑾玥被诊断为肺癌早期,正忍受着化疗的痛苦;17岁的冬天,他本有机会通过所在高校的拔尖创新人才选拔转专业到计算机,但赵栋梁拒绝签署知情同意书。他想尽办法越过赵栋梁,甚至不惜和学院领导大闹一场,却被一句未成年无自主权否决。而那时,张瑾玥肺结节复,做了第三次开胸手术。
在这两次决定人生的关键节点上,他都没有寻求母亲的庇护。一方面,在心境不定时,偶然间看到一句格外打动他的话:少跟妈妈说难过的事,她帮不上忙,也会睡不着觉。另一方面,他从不担心自己被抛弃,只害怕赵栋梁抛弃张瑾玥。因为一旦张瑾玥支持自己,她就站在了赵栋梁的对立面上。那位不允许被任何人违抗的古怪老头,很可能就此撒手不管她。他一向理智,深知作为一个一无所知的学生,就算再有骨气,也无法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。张瑾玥是他唯一的亲人,是他的家。
而现在,张瑾玥病情平稳,达到临床痊愈的标准,他也有经济能力,再加之赵栋梁身居高位属于公众人物不敢做出薄义之事。辛苦忍耐近1o年,他终于可以像孩子叫喊不喜欢吃苦瓜那样,向世界上最在乎自己的表露最真切的想法。
年糕凉了,蒸气散尽了,暖黄灯光之下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。陈相清楚地看到担忧和关切全然从张瑾玥脸上褪去,换上惯常的笑。
“那就换一份喜欢做的吧,妈支持你。”
张瑾玥重新拿起筷子,把餐盘里最后一粒干贝夹到陈相碗里,“之后怎么打算呢?”
“攒够违约金,六个月后离职。趁还年轻,转行到算法工程师,争取三年内站稳脚跟。”
陈相一五一十答。
“违约金?”
张瑾玥疑惑道。
“我入职时签署了1o年服务期,提前离开,要支付每年两万的违约金。”
陈相解释张瑾玥的疑问时,是强忍着烦怒的。因为这种性质的单位,服务期一般是5年。高梵他们签的也是5年,只有他是1o年。很难不怀疑,这是赵栋梁的杰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