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无法忍受腹腔内的痛楚,几乎在一瞬间就要哭出声来,但仍勉强地挤出微笑。
“哎!奉孝,冬天就快到了,陪我看一场雪好不好?我们一起去看海呀,你知道碣石山上那海有多美吗?你还记得跟曹公的重九之约吗?”
我揪住他的袖口,颤抖着声音,“奉孝……你可不可以再坚持一下,司空他很快就要回来了……”
郭嘉闭上了眼,叹惋道:
“及至与世长辞,嘉犹未能等曹公至。我死之后,请将我葬于临渝古城城郊,选一处荒凉贫瘠之地,坟向西南,教我日日南望故乡之处,如此,魂归泰山矣。缨儿自可取吾旧时衣冠,携回许都郭府,交与我家夫人。教她,为我在阳翟东城郭外立一衣冠冢,冢边种上柳树,年年都要来给我祭酒,哈哈……”
“郭奉孝,你个大骗子!”
我脸部扭曲,痛苦无比,捶床顿,终于放声大哭,“我才不要帮你呢!我才不要带你回家!”
曹植见状,赶忙上前,欲稳住我,却被我一把推开。
“日出旸谷,入于虞渊。夕阳与秋雁皆有家可归,唯独那些不能马革裹尸还的将士啊,牺牲异乡,魂魄难归故里……”
郭嘉微微张了张睫毛,却从中落出一滴浊泪来。
努力了很久,他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,眼中血丝密布,且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。
“青苹……青苹……”
郭嘉急促呼唤着这二字,继而吐出一口气,“呦呦鹿鸣,毋食我苹……”
不知这死寂的气氛持续了多久,他忽然眨着红肿的眼,轻声说道:“缨儿……代为师最后再吟唱那《子衿》吧……为师想奕儿了。”
“好好……”
我误以为郭嘉想听《短歌行》,于是将砚台、案几和灯盏都搬来榻前,取出头上的白玉簪,把三者当作乐器敲奏起来,就像当初郭嘉给我演奏的一样,敲给气若游丝的他听。
灯油已快燃尽,敲出的声音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清脆了。
曲调响起时,郭嘉却皱眉道:“不,错了,是那《子衿》,是你们姑娘家喜欢的子衿……”
于是我连忙一边重敲,一边开始唱《子衿》。
可开一句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”
,本应接着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”
的,我唱着唱着就唱成了“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”
。
“错了,错了……”
我停下敲乐,哽咽道,“先生,我错了,请允许我重来一次……”
“辞对了,曲却不搭,到底二者不可两全,星月难同天,”
郭嘉叹了叹气,“缨儿,人生路走错了,可再无重来之机。”
我俯身颔,身躯跟着啜泣一抖一抖。
“别哭了,缨儿,嘉给你讲个故事吧——”
郭嘉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了。
我赶忙挪动双腿,把耳朵凑前去听。
“从前啊从前,中原有个任侠放荡的少年……”
郭嘉笑着慢慢垂下眼帘,“后来啊……”
我屏着呼吸,静听了良久,都不曾听见下文,急忙抓紧他的手,追问道:
“后来呢?奉孝?后来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