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一清当然意识到,他是在套话。但她也不怕被套话,“你也是程家人。你知道程家家规,最经典的秘方,从来只传长子。”
只传长子。所以,程一明永远是最受宠爱的那个。程一清想起哥哥的脸,那张脸跟神台相框内的黑白遗像合在一起。黑是铁,白是光。像枚钢针,一下下刺痛她。
程季泽问:“或者这么说,你不确定二叔有没有,二叔也不确定你有没有?”
他又放软声音,“再或者,在程一明不在以后,你跟二叔都不确定,德叔会将秘方留给谁,将店留给谁?”
那枚钢针,此时在程季泽手上化作了钢刀,直扎程一清心脏。程季泽分明将眼前人的痛看在眼里,但程一清心头的血,就是他眼前的路。他看到自己又进了一步。
程一清十分讨厌港人莫名的优越感,但程季泽身上的感觉并非来自彼时的地域优势。后来程一清走的路更远,见的人更多时,发觉很多来自富裕家庭的小孩,多少有种满不在乎的底气。但程季泽又绝非不在乎的人。他仍在人类社会竞逐排位,一心向上攀。
所以他才对程一清步步紧逼。
程一清愤懑,低声骂:“关你屁事!”
转身就走。
这生意,这钱,她不要算了!她是贪财,但做人做事,也求坦然痛快!
人刚走出两步,程季泽忽在身后说:“一九九七年,广州市地铁试运营,你跟其他市民一样,彻夜排队买地铁纪念卡。最后加上积蓄,开了间士多店。一九九八年,因为经营不善,士多店倒闭,你在大沙头找了个仓库角落,卖外国打口cd。因为被打击严重,一九九九年,你转行想做大排档,结果认识辉哥,辉哥介绍你卖千年虫药……”
程一清像被钉在原地,手是冷的,后脊背也发冷。
程季泽起她底,她一点不意外。但查到这个份上?
她开口:“程生——”
“一场亲戚,叫我季泽。”
程一清漠漠笑一声,清晰明朗喊了声三叔。
她说:“论关系,两边程家人上次围坐一起吃饭,还是清朝年间吧?论亲疏,我跟你之间隔了三代以上。论年纪,我们应算同龄人。但我叫你一声三叔,以示尊重,我也希望你能够尊重我。没错,我前半生非常失败,跟三教九流的人混,没出息,没出头,没着落,现在还欠着十万。我不是什么好人,也非常眼红你那笔授权费。但落水狗也有尊严,我不想跟你这种人合作。”
她抬起手臂,重新将脑后碎发扎上去,又抬起眼,“你尽管继续跟二叔纠缠吧。他这人很滑头,你好自为之。”
程一清已经走到门边,手搭在门把上,拧开之际,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。论道行,显然程季泽要高得多。二叔哪里是他对手?谁小心谁,还不一定呢。
程季泽上前,一只手按住她的,非常认真:“我是个生意人,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为了赚钱。从这一点上讲,跟你没有区别。”
他松了手。“纪念卡150元,你转手卖250,赚的是一次性的辛苦费。士多店卖零食饮料,豆奶一瓶赚3角,可乐赚4角。你要卖多少瓶才够?程一清,你是个聪明人,守着程家配方这个金矿不采,是要让它被风沙埋没,还是等德叔年纪再大些,被你二叔骗了,转手卖给不姓程的外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