濯缨却恍若未闻,视线只落在地上被人撕碎的鲛纱上。
“今年刚进贡的这些鲛纱,可有不妥?”
沉邺答:“并无不妥。”
濯缨缓缓抬头,她的目光平静如湖,却不知为何令沉邺无法直视。
他微微错开视线,道:
“瑶姬一贯喜欢听裂帛之音,今日是她生辰,这些鲛纱本就是赐给她的份例,拿来裁衣还是拿来撕着玩都是哄她开心,阿缨就莫要与她计较了。”
濯缨笑了笑:
“这样的一匹鲛纱,需二十名鲛人每日织做五个时辰,连续百日方可完成,可在陆地上换一千石海水稻,供海域寻常百姓吃二十多年——君上,你若赐给宫中姬妾裁衣妆扮,我绝无二话,可是撕来听个响,不行。”
沉邺身旁的瑶姬自濯缨进来后便不敢大口喘气,听她这么一说,膝盖一软,登时便要跪下。
“妾知错,还请少司命……”
膝盖还没跪下去,便被沉邺隔空扶住。
眸若点漆的青年笑意淡了几分,定定看她:
“孤
让你跪了吗?”
瑶姬的视线慌乱地在他和濯缨之间打转,显然这两个人她都畏惧。
“妾……”
“少司命,”
沉邺改了称呼,语调也凉了几分,“你管着前朝,如今,连孤的后宫也要管,这君上到底是谁在做,孤竟有些分不清了,你们觉得呢?”
殿内宫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地,就连小柳儿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。
濯缨的身影巍然不动,但心中却清晰浮现出两个字——
绝路。
一个已经回不去母族的质子,一个不得君上信任的臣子,就算她此刻如日中天,也不过是空中楼阁。
荒海的将士会听从荒海少司命的命令,但不会听从赤水濯缨的命令,她若造反对抗沉邺,哪怕有天降神兵,真能打下荒海,也不会真的获得臣民支持,只会带来无谓的战乱。
她没有别的路可选,只有沉默、顺从、屈服。
然而——
站在她身旁的少年,不仅没有半分畏惧,反而还顺手摘了个案几上的葡萄丢进嘴里。
“前朝靠着赤水濯缨替你打下江山,后宫被你大方赏下的钱财鲛纱,也是赤水濯缨替你精打细算省下的,做君上做成你这副模样,的确还不如不做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但于整个蓬莱殿而言,却如惊雷落下,砸得所有人天旋地转。
濯缨难以置信地紧盯着谢策玄的脸。
——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太讨厌自己,所以故意要来害死她的吧?
想也不想,在这火光电石的瞬间,濯缨立刻就要与谢策玄划清界限,保全自己,然而谢策玄一侧目,却将她的眼神理解成了害怕。
……她害怕?
……赤水濯缨竟然,会害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