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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日食之凶(第2页)

时逢晌午,天空骤暗,狂风大作,众臣及宫婢内侍顿时惊呼连连,乱作一团。仰视天宇,日头竟被天狗渐渐蚕食,尚留一金色弯钩,于营室星十度处,和汉惠帝七年同一月日。天愈来愈黑,如同夜阑。太常及大鸿胪忙申饬肃静,黄门令疾着宫人掌灯。殿内百官如卧深窖,人人悸乱,个个惊恐。

建平侯杜业回身躬禀道:“太常臣业有奏!”

此时宫灯渐次燃起,刘欣惊悸中见是杜业,忙呼道:“杜卿快讲!”

杜业持笏奏道:“日食,明阳为阴所临。占象甚明,臣敢不直言其事!日月告凶,不用其行,四国无敌,不用其良。上天示警,天怒人怨。昔日文皇帝登基甫定,十一月晦逢日食,文帝将罪归究于自身,发布汉史首起罪己诏。先帝躬身反省,伏惟陛下于明光宫登坛述罪!”

太常索要罪己诏,刘欣闻听怛然失色,遂厉声呵斥道:“自朕登阼施政始,如是罄竹难书、恶积祸盈、理至燋烂之人么?”

其头痛欲裂,意识恍惚,只觉躯壳遇冷萎缩,猛然四肢痉挛,口吐白沫,“扑通”

倒卧于丹墀之上,不醒人事。

满朝恐慌。刘欣经太医针悬人中,方于噩梦中缓缓苏醒过来,见大朝失仪,顿觉羞惭,遂有气无力颁下金口谕旨道:“上天告凶,朕有失德,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;且举贤良方正者各一人。泛万民,举直言,大赦天下!”

太常卿杜业忙手执尚书录事牍,宣于殿外,话音甫落,未央宫殿里殿外顿时接耳交颈,众说纷纭。

丞相王嘉跟至殿廊,质询少府太医令,方知陛下得痿痹之疾久矣。因幼时受宫婢屡屡戏弄致精血受损,肌肉筋脉失养所致,并言讲已犯多次,有难妄之虞,恐今生再无皇嗣。

王嘉曾闻听,傅皇后及董昭仪两宫仍着处子之身,宠男董贤竟惑主至此,媚主如同弑君,今朝会又逢上天告凶,为正朝纲,王嘉不得已奉牍出班,揖礼直谏道:“丞相臣嘉有封奏议!”

黄门令于丹墀下来,接过封牍置于龙案之上。王嘉又持笏奏道:“驸马都尉董贤,起自官寺上林中,引王渠水灌私园,诏书罢苑,陛下又赐贤二千余顷,赐钱万万,均田之制从此堕坏。奢僭放纵,变乱阴阳,灾异众多,百姓讹言,陛下素仁智慎事,今而有此大讥。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,察众人之所共疑也!”

文武百官闻听丞相奏议,矛头直指天家、董贤,数百双黑眸有如张张紧绷弓弩,鹰隼般射向侍中董贤。董贤神情惶恐,面色腊白,有如万箭穿心之痛!

王嘉又奏道:“日月告凶,不用其行;四国无敌,不用其良。驸马都尉加侍中董贤,无立寸功而窃越高位,与贤德公比及谬以千里?新都侯王莽侍疾老母,用药先尝,孝敬伯父于病榻之侧,衣不解带,此为孝;于亡兄之子视同已出,百般呵护,此为慈;其大义灭亲,令杀奴次子王获偿命,此为义;其结交儒生,礼遇贤人,此为敬;其赈济流民散尽家财,此为仁;其与家人粗布麻衣,厉行节俭,此为廉;其励精图治辅佐先帝,此为忠。举世难觅之君子人臣,可谓钻之弥深,仰之弥高,古之所无,今之少有,如此贤良竟闲赋南阳!伏惟陛下,近贤臣远小人,天也辅之。”

();()  王嘉话音刚落,大司马傅晏便出班跟奏道:“大司马臣晏附议!”

接踵而至者,大司马丁明、司隶鲍宣、光禄大夫息夫躬、左将军公孙禄、前将军何武及中垒校尉刘歆等诸多重臣皆跟奏附议。

皇帝刘欣见殿内除光禄勋、卫尉及董氏父子一干人外,余大臣皆黑涯涯出班跟奏,心中暗惊。自登阼始,因帝太太后名份之争,太皇太后王氏外族被贬黜殆尽,然东朝坦然从无怨言,反待己若谪亲皇孙。如今老人以耄耋之年寡居东宫,孤苦伶仃茫度残生……念于此,刘欣羞愧难当,无地自容,遂喑哑垂泪道:“王莽乃忠孝贤德之人,隐于封国,有悖天意,今着新都侯不日还朝,赐待诏,环伺东朝!另着成都侯王商次子王邑,加官侍中,不日还朝!”

王邑及王莽同遭贬黜,今又同蒙幸返朝,群臣闻听欣喜若狂,忙稽首伏拜且呼皇恩浩荡。此时日头又被天狗吐了出来,天色渐亮,金銮殿前顿时爆竹齐鸣,擂鼓击磬,宫姬翩翩水袖轻舞,搔首弄姿,宫檐下冰凌闻之坠地而碎,有觅食群雁见状疾展翅惊飞……

大朝仪后,刘欣坐步辇回銮宣室,侍中董贤及太常杜业紧随其后。进得温阁,杜业奏请皇帝焚香沐浴着素服,面壁誊写《罪己诰》,刘欣挥手弃之一旁,怒气冲冲道:“朕罪孽深重,太仆祝祷词,太史登灵台,朕便净身以待!”

说罢起身扯董贤一把,诌笑道:“圣卿作陪!”

杜业闻听劝诫不住,气咻咻退殿而去。

皇帝刘欣与董贤二人乘便辇至温室殿琅嬛浴间,早有尚寝领宫婢煮好五蕴七香汤,撒些腊梅花瓣,老远便香气扑鼻。汤水乃上善水调制而成,用兰花、蕙花等香草浸泡,以达身心清净之目的。兰草作为养命以应天之上药,多具杀蛊毒、通神明之功效。烧水且用柴火,不用木炭,可以香身祛病,杀灭不祥。

池内早已香气弥漫,水雾缭绕。刘欣、董贤皆弱冠少年,便依御侍女官去衣入池,只羞得旁侧一个个宫婢面色红晕,兀自低首咬唇不语。

清香之花瓣,温润之雾笼,滑落冰发肌肤,不觉浮起淡淡倦意。刘欣边抚水轻撩,边对董贤调笑道:“皇太后好浴五蕴七香汤,皇后仅浴豆蔻汤。七香汤气杂而香沉,不及豆蔻汤纯香自然。”

董贤闭目微睁,不经意笑了,回逗道:“前日夜宿椒房,皇后香体玉沉,大家是否一夜销魂?”

刘欣不知因何,探手轻拨,水声汩汩,又轻轻撩上董贤脊背,梦呓道:“然则,花亦不错,便是朕误了花期。”

说完又岔开话题:“说也诡异,顺了臣子们心思,日头便被天狗吐出,是卿之失还是朕之失?”

董贤一听惶恐,疾抽身与刘欣搓背,边搓边怯嚅道:“大朝仪天狗吃日,臣子们便将罪责推至你我,终是寻了短见,方是遂了臣子们心意。”

白雾濛濛,飘渺了怒气,只留一丝浅浅的、胴色的轮廓。刘欣将全身浸入池底,温润香汤浸湿了周身,仿佛能洗净一切一般。“圣卿勿忧。”

刘欣冲出水面,拽了董贤一把,恨恨吸了口气道:“朕便先称了臣子心,今书罪己诏,翌日又何为?一根竹杆十二节,熬过此节,尚有彼节,节节不断……”

二人浴罢,于尚寝及宫婢们的簇拥下,终是换了一身素服。二人双双坐乘步辇,十指相扣折回宣室,入得偏殿,见太仆已置妥桂酒、蕙肴诸多祭品。壁龛两翼有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尊真神,正中乃全能中央太乙天帝。皇帝刘欣于太仆指引下,貌似恭敬地焚香祈铸,俟稽首诵唱之后,方盘膝趺坐蒲团之上,面壁思过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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