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將過,緝風匆匆掀開地窖的蓋板,喊追霧,「帶公子上來罷。」
「已是無事了?」追霧問。
金吾衛之間自有聯絡的法子,緝風如此說,那想來便是肅親王謀反一事已了結了。
但這話問的,卻難為住了緝風:若說是肅親王,那當下定然是稱得上一句「無事」,但偏生還有別的事……
他沒回答,只說:「你們先上來。」
說實話,阮清攸並未期盼這日能看得見季欽:雖他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何事,但瞧陣仗怕不是一般的事,而這樣的事情,後續收尾極其複雜,季欽身為金吾衛指揮使,定是要坐鎮指揮的。
但出乎意料的,他隨著緝風,追霧的腳步進了臥房,外間門一開便被濃濃的血腥氣撲了滿面。
內間裡滿滿的都是人,搬到蘭時別院這樣久,季欽將二人合榻之處保護地妥當,臥房之內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多的人……
阮清攸腳下一個趔趄,又很快扶住了一旁的門柱,緩緩拖著步子往前走。
他看不清楚床上人如何如何,但他知道那就是季欽,他也不知道季欽受傷多重,但屋內種種都昭示著不容樂觀——
從官袍來看,單單是院正就有五六人,十幾個太醫繞在床前,手上接遞著各種各樣的瓷瓶,布巾,銀針,刀剪……
血腥氣味之內摻了濃濃的烈酒味道,還有極沖的藥味,將屋內本有的一株蘭花淡馨,死死壓制。
追霧看著阮清攸,見他臉色廖白,似是下一刻便要暈厥一般,便低聲與人商量著:「夜已深了,此處人多,大夫也在。公子,不若您先去旁處安歇,待到指揮使醒來,咱們自會來喊你。」
阮清攸盯著他,沒有出聲。
但追霧仍是被這眼神中的質問給弄得心虛:指揮使當時渾身是血被人抬進來,胸腹中了幾箭,到底如何,誰也不敢說。
幸而阮清攸的凌厲眼神只維持了幾息,便很快垂下眼眸,「我的臥榻在此,何須旁處安歇?」
於是,在滿屋擠擠挨挨的人群里,阮清攸靜默著穿梭而過,直直到了床腳站定。
季欽被人安置在寬闊的架子床外側,上身衣衫盡褪,入目全是傷口,各類刀兵痕跡擠在他身上,只下半身蓋上了錦被。
阮清攸看著,呆愣了好一會子。
周媽媽也已到了,就在床腳站著,眼圈發紅,瞧著忍得艱難,見阮清攸到,便喊了聲:「公子……」
她話未說完,就看見一向重禮,自持的清攸公子,竟在滿屋人眼前脫下了大氅與外袍,而後除靴,旁若無人地上了榻。
一舉既出,四下皆驚。
太醫們手上沾血,停在半空,追霧低下了頭,露種別過了眼,一直忍耐著的周媽媽終於哭出了聲。